冀北临河镇中学的教师办公室里,陈秀芳拿着红笔在作文本上麻利地划出一道短横线,“辛福”的“辛”被突兀出来,笔尖悬在空白处顿了顿,终究还是没有写下修改,而是在对应的批注区批了句:“先想想‘幸’字上面是‘土’还是‘点’,实在不会就查查字典,把它改上吧!”
然后又在后面画了一个下方开口的正方形。
窗外的梧桐树正生长着新叶,细碎的光影透过叶缝,斜照在对面的白墙上。
电铃不知道第几次响了,陈秀芳感觉脖子发酸,站起来伸了伸懒腰,点亮手机屏看了一眼,17:00——放学了,她竟然不知不觉坐了将近两个小时。
“秀芳姐,怎么还不走?”
于丽娜抱着一摞作业本推门进来,一边急匆匆往自己办公桌边走一边打招呼。
“这就走!批改作文这事也是奇怪,要不然就一本不想动,真坐下来,一本一本还就批上瘾了!”陈秀芳收拾好桌上的东西,背起包。
“教语文最烦的就是批作文,我这文字功底太差,就怕教语文。”于丽娜已经拿好了包,过来挽上陈秀芳的胳膊一起往外走。
分课时于丽娜软磨硬泡才从教导主任那里要来了两个班的数学,逃避了语文。
“秀芳姐,刚才群里让满55周岁的副高职称女教师写申请呢,你看到了吧?如果不写就要到60再退,你怎么打算的?”
“是吗?我半天没看消息了。”
虽然没看,陈秀芳也明白了大意,这个消息早就口头流传开了,今天来通知,她并不惊奇。
“丽娜,你说我现在退了会不会很没意思?”陈秀芳反问。
“是!”
于丽娜回答的很干脆,然后说出了她的分析,“你说你身体还这么好,连根白头发都没有,看上去好像30多岁的,一年都不吃回药;公婆都没了,父母身体健康;儿子刚上班,还没有女朋友,暂时也不需要带娃;姐夫呢,还没退,你早早退了干嘛?还不如来学校呢,我还有个说话的!再说了,听说退和不退,差不少钱呢!”
“我也是这么想的,你说我也没个啥爱好,天天在家干啥?”
陈秀芳早就想过了,退了休在家里进来出去就一个人,周末王建军不是钓鱼就是约酒,也捞不着人影,顶多是种种自己和婆婆留下的园子,可那点地方,抓空儿就收拾了,大多数时间还是闲人;跟村里的妇女们一直走的都不太近乎,总感觉没有什么共同语言,这么想来,还就不如上班呢,反正干了一辈子了,这岁数也不让教毕业班了,教自己的老本行,挺好。
她也想过不好的情况,万一五十五到六十之间这几年真的生病干不了了,学校也不能把她绑回来上课,毕竟什么时候生病谁也料不到。
两人一边聊一边一起走出校门,分头回家。
陈秀芳家离学校很近,骑电动车五分钟足够。
按说王建军他俩同一时间下班,王建军开车从工作单位到家的时间应该和陈秀芳差不多,但是他很少按时回来,不是说开会就是有饭局,她就奇怪了,一个破司法所所长,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忙,这只有八万人的小镇上天天有那么多法律纠纷吗?
原来以为是男人贪玩,上次出事后陈秀芳才知道,这些只是他的借口而已,懒得跟他掰扯,也不找茬,他要是提前通知她不回来,她就准备自己的饭,要是不通知,就做两个人的。
破天荒的,陈秀芳到家时,王建军的车已经停在了门外。
把电动车推进院子,陈秀芳进屋,却不见王建军的人影。
陈秀芳低头换鞋,突然眼睛的余光瞥见鞋柜上一亮,忙抬头去看,是王建军的手机屏亮了。
“亲爱的,到家了吧!”
王建军微信里突然出现这么一句。
这玩意儿,又犯毛病了。
陈秀芳的心狂跳起来,气一下子冲了上来。
她拿过手机解锁,想看看到底是谁发的,想知道他们还聊了些什么,可是密码输错了,打不开。
陈秀芳不相信的放慢速度又输了一遍,还是不对。
上次王建军出轨被发现后磕头作揖表示痛改前非,手机密码也告诉了陈秀芳,陈秀芳虽然没用过,但是她记住了,那是个傻子密码——123456,想忘了都难,现在看来,他是改了。
陈秀芳盯着手机屏幕,指甲深深抠进掌心,去年生日的情景又涌上来。
那天陈秀芳下班特意买了菜早早回家做了一桌子等着王建军,可她左等不来,右等不来,一直到八点,陈秀芳打电话询问,王建军才说有个案子很棘手,在加班,还得再晚点回去,让陈秀芳自己先吃,不用等他,只字未提陈秀芳过生日的事,看来他早就忘到九霄云外了。
陈秀芳很失落,手机轻轻从耳边拿下来,就在准备挂断的时候,她分明听到了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,那嗲声嗲气绝不是加班该有的,还没听清说什么,那边挂了。
她一个人对着一桌菜坐了好一会儿,把刚才的通话仔细回忆了几遍,认真品味了那女人说话的声音,确定不是从电视或手机里传出来的,就是真实的人声,她起身去了司法所。
陈秀芳自己也知道自己多疑敏感,而且还有点神经质,她曾怀疑是职业病,但看着别的同事嘻嘻哈哈的也不是这样,又觉得是自己的性格问题。
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,曾无数次尝试改变,可是又做不到豁达,岁数大了,慢慢的也想明白了,自己就是自己,不一样的烟火,无论自己什么样都要爱自己,这才对得起绝无仅有的人生,可是这次,她却隐隐感觉不是自己多疑了。
司法所里黑漆漆的,根本没人。
陈秀芳确定了自己的猜想。
除了这里,她不知道去哪里找,只能回家。
路过佳和饭店时,突然看到她家的车停在门口,原来他在饭店“加班”。
她躲在一棵洋槐树后蹲下身等着。
被蚊子咬了三个包后,只见王建军和一个留着长发的曼妙女人从饭店里走出来,那女人一身藕荷色的连衣裙在夜风吹拂下很是飘逸,秀发飞飞令人羡慕。
他们背对着光,认出王建军一点儿都不奇怪,可是这女人却看不清容貌。
在她猜测这个女人是谁的时候,王建军左右环顾一番,见周围没人,他一把拉过女人,疯狂地吻了下去。
陈秀芳赶紧捂住眼睛,一声惊呼生生咽了回去。
好久女人才挣扎出来,嗔怪道:“干嘛?一晚上嘴都被你亲肿了!”
王建军意犹未尽,又在她头发上亲了一口,温柔地说:“宝儿,人家喜欢你嘛!”
陈秀芳的心狂跳,她有些恍惚,这是她老公?他什么时候会的这一套?
只听女人嗲嗲地说:“军哥,我也喜欢你!”她身体紧紧贴在王建军身上,恨不得融为一体。
陈秀芳听出来了,这就是电话里的女人声音,而且这声音很有辨识度,一定不会错。
良久,陈秀芳突然眼睛一亮,原来是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