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·荼蘼杀
浣衣局的青石板浸了十年血,却洗不净这宫墙里的腌臜。沈知意跪在春禧殿的金砖地上,指甲掐进掌心。三日前那碗避子汤的苦味还缠在舌根,太医院最烈的红花,灌得她小腹绞痛如刀绞。
"沈妹妹快请起。"皇后顾明蓁的护甲掠过她发间金簪,蜻蜓点水般在百会穴顿了顿,"这累丝鸾凤步摇还是先帝赐给本宫的,如今戴在你头上,倒比本宫更显风华。"
殿内熏香陡然浓烈,沈知意瞥见皇后袖口暗纹——五毒献瑞的图样在孔雀线里若隐若现。她突然想起昨夜暴毙的那只波斯猫,嘴角绽开恰到好处的惶恐:"娘娘凤仪天成,妾身不过是瓦砾映月。"
"好个瓦砾映月!"淑妃的鎏金护甲掐进沈知意腕子,殷红蔻丹几乎要烙进皮肉,"听说皇上昨儿批折子到三更,还特意命人给你送银耳羹?"
沈知意腕骨"咔"地轻响。她望着淑妃鬓边颤巍巍的珍珠流苏,忽然轻笑出声:"娘娘明鉴,那羹汤...是赏给值夜宫女的。"话音未落,皇帝萧景琰的玄色龙纹靴已踏碎一室刀光。
"都起来吧。"年轻的天子漫不经心摩挲着翡翠扳指,目光扫过沈知意发间步摇,"顾卿倒是大方。"
满殿嫔妃的绢帕顿时绞成惨白的蛇。沈知意垂眸数着地砖上的蟠龙纹——第九条龙的左眼有道裂痕,像极了她被拖去慎刑司那夜看到的月光。
赏花宴摆在荼蘼将谢的御花园。沈知意盯着面前雨过天青瓷盏,茶汤里浮着片极小的金箔。皇后正与德妃说着苏绣新花样,淑妃的指甲在案几下悄悄划过她大腿内侧。
"本宫记得沈妹妹最喜庐山云雾。"皇后突然倾身,鎏金点翠的凤钗垂珠扫过茶盏,"这茶还是皇上赏的,妹妹可要仔细品尝。"
沈知意指尖触到盏壁异常的温热。她瞥见远处假山后闪过杏黄衣角——是淑妃贴身宫女春桃。电光石火间,她突然按住德妃正要端茶的手:"姐姐口脂沾了花瓣。"
瓷盏砸在金砖上迸裂的刹那,沈知意看清了茶汤里蠕动的红丝。德妃的尖叫还未出口,皇后已经厉喝:"沈贵人好大的胆子!"
"妾身该死!"沈知意重重磕在碎瓷上,鲜血顺着眉骨淌成朱砂痣,"只是这茶...这茶..."她颤抖着捧起半片残盏,里面红丝已化作缕缕血雾。
萧景琰的龙纹靴停在她眼前。沈知意仰头时,一滴血正落进眼中。透过血色帘幕,她看见天子眼底闪过玩味的笑意。
"传太医。"皇帝的声音比碎瓷还冷,"查。"
太医院首正抖着胡子验毒时,沈知意突然扑向淑妃裙摆:"娘娘救命!那金箔...那金箔是春桃姐姐给妾身的啊!"她扯开衣领,露出颈间狰狞红痕,"春桃说...说妾身若不肯在德妃茶里下毒,就要揭发妾身私藏麝香!"
满园死寂中,淑妃鬓边珍珠流苏簌簌作响如急雨。沈知意攥着从春桃处偷来的金箔香囊,听着自己心跳震耳欲聋——那里面装着足以让孕妇血崩的番红花粉。
"荒唐!"皇后凤钗上的东珠突然崩落,咕噜噜滚到皇帝脚边。萧景琰弯腰拾起明珠,指尖沾了沈知意溅出的血。
"淑妃。"天子将东珠按进皇后颤抖的掌心,声音轻得似情话,"你宫里的人,手脚太脏了。"
当夜子时,慎刑司的惨叫惊飞栖凤殿的乌鸦。沈知意对着铜镜擦拭额角伤口,镜中突然多出一道玄色身影。
"金箔遇热则显毒,番红花遇酸变红。"萧景琰的扳指抵在她后颈,"浣衣局的宫女,不该懂这些。"
沈知意反手握住天子腕骨,舌尖舔过扳指上残留的血迹:"陛下可听过'物腐虫生'?"她褪下中衣,背上鞭痕交织成诡异的图腾,"妾身在浣衣局...见过太多脏东西。"
窗外传来沉闷的落水声——是春桃的尸首被抛进太液池。萧景琰突然低笑出声,手指插进她散落的发间:"顾明蓁的步摇,戴着可重?"
"重得很。"沈知意仰头咬住天子腰间龙佩丝绦,"所以妾身...得找棵更结实的大树。"
子时三刻,栖凤殿的烛火倏然熄灭。沈知意摸出枕下藏了三个月的犀角簪——簪头中空处,一粒孔雀胆正泛着幽蓝的光。
第二章·锦灰堆
慈宁宫的檀香比别处都沉。沈知意跪在五福捧寿的绒毯上,数着第三根盘香灰落入鎏金狻猊炉。太后拔护甲的声响像毒蛇吐信,九寸长的玳瑁甲套正挑开她呈上的《妙法莲华经》。
"哀家记得,谢家丫头也抄过这经。"太后忽然将经书掷向香炉,火星溅上沈知意手背,"可惜字迹太艳,像她脖子流出来的血。"
沈知意膝行接住经书,袖中银针悄无声息刺入虎口。疼痛让她眼底泛起恰到好处的水光:"妾身愚钝,只听闻谢贵妃是急病去的..."
"急病?"太后冷笑,镶翡翠的护甲刮过她耳垂,"就像德妃的茶毒,兰嫔的滑胎?"老妇人突然掐住她下巴,"沈贵人,你可知先帝时的美人骨是怎么制的?"
殿外惊雷炸响,沈知意看见太后眼底映出自己的脸——苍白如宣纸,唇角却抿着朱砂般的血痕。她缓缓展开经书末页被火燎过的角落:"妾身只知,美人骨易碎,不如沉香木经烧。《楞严经》说,破妄显真..."
"你懂梵文?"太后松开手,经书扉页的焚文注释正泛着金粉光泽。
"家父曾是古籍贩子。"沈知意将额头贴在地面,露出后颈处淡青的胎记,"妾身认得些残章断简。"
熏香突然换了甜腻的鹅梨帐中香。太后染着凤仙花的指甲抚过她胎记:"三日后哀家寿辰,你来侍墨。"老妇人转身时,一串佛珠落进沈知意袖中,十八颗菩提子都刻着细小的谢字。
暴雨冲刷着宫道上的血迹时,沈知意正在数佛珠上的刻痕。第七颗菩提的"谢"字多了一横,与她记忆中谢府祠堂的匾额分毫不差。抬轿的太监突然踉跄,她瞥见积水里浮着片杏黄衣角——是春桃临死前穿的衣裳。
"贵人当心。"新拨来的宫女拂绿扶住轿辇,手心却有意无意按在她小腹。沈知意反手扣住少女腕脉,三息之间摸出滑脉迹象。她忽然想起今晨皇后赐的锦缎,那上面的沉水香混着极淡的麝香。
"去兰嫔的缀霞宫。"沈知意摘下发间金累丝红宝簪插在拂绿鬓边,"这颜色衬你。"
兰嫔正绣着婴孩肚兜,见人来急掩微隆的小腹。沈知意抚过皇后赏的云锦,突然剧烈咳嗽,帕子上猩红点点:"妾身福薄,用不得这般贵重的料子..."
当夜三更,缀霞宫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。沈知意站在自己栽种的夹竹桃旁,看太医们提着药箱狂奔。拂绿跌跌撞撞跑来时,她正用银簪挑破指尖,将血滴入一盏杏仁茶。
"兰嫔小产了!皇后娘娘说...说那锦缎..."拂绿瘫软在地,突然瞪大眼看向沈知意手中的茶盏。
"本宫知道你有孕。"沈知意将茶盏推到宫女面前,"也知道是皇后让你来验本宫是否服过避子汤。"她搅动着茶里渐渐化开的血珠,"喝下去,孩子能留。不喝..."
拂绿颤抖着捧起茶盏,突然僵住——盏底沉着几不可见的褐色粉末,与今早她在皇后私库见过的麝香丸一模一样。
子时的更漏响过三声,萧景琰踏着一地血光走进内殿。沈知意披发跣足跪在案前,正用犀角簪挑亮灯花。天子龙袍下摆沾着兰嫔的血,每走一步都在金砖上印出淡红脚印。
"朕记得,你入宫前住在西城榆钱胡同。"萧景琰突然掐住她后颈,逼她看向案上《金刚经》,"可榆钱胡同三年前就烧成了灰。"
沈知意喉骨在皇帝掌中咯咯作响,手指却稳稳蘸着茶汤,在经书空白处写下一行焚文。萧景琰瞳孔骤缩——那是先帝临终前念叨的诡异咒文。
"陛下..."她挣出半个气音,指尖顺着帝王腕脉滑进袖笼,摸到个硬物。突然窗外电闪雷鸣,沈知意借着刹那白光,看清掌中物是半枚烧焦的铜钥匙——与谢家密室那把正好是一对。
暴雨如注时,她被扔在龙床上。萧景琰咬开她衣带用的力道像要撕碎猎物,沈知意却在剧痛中轻笑出声。天子指尖探入她唇齿间翻搅时,她狠狠咬破那修长手指,咽下三滴帝王血。
五更鼓响,沈知意拖着散架的身子回到偏殿。拂绿正跪在暗处,双手奉上带血的襁褓布。"兰嫔疯了,"宫女声音像淬了冰,"抱着死胎说是枕头。"
沈知意将染血的布条投入香炉,火光中浮现出皇后宫中特制的五毒纹。她突然扯开拂绿衣襟,少女锁骨下赫然纹着顾氏家徽。
"告诉你主子,"沈知意将灰烬抹在宫女唇上,"下次用南诏国的蛊毒,别掺川乌——苦味太重。"
太后寿辰这日,慈宁宫的菊花酒香得诡异。沈知意跪在绣墩上研墨,看老妇人用朱砂笔在《女则》上勾画。皇后献上的百寿图在殿中泛着金粉,她数到第七十三个"寿"字时,发现笔画里藏着蜈蚣形的暗纹。
"沈丫头,你来说说这帖字。"太后突然将前朝书法大家的真迹推到她面前。
沈知意指尖抚过"永和九年"的"和"字,轻声道:"王右军此字本应圆融,此处却露锋芒,怕是临摹之人心中怨愤难平。"她突然将茶水泼在卷轴上,墨迹褪去后露出夹层里的血书——正是三年前谢家满门抄斩时的诉状。
满殿命妇的抽气声中,太后笑吟吟握住她发抖的手:"好孩子,赏你羊脂玉镯一对。"老妇人枯瘦的手指划过她腕脉,"戴着它,去冷宫给谢氏上炷香。"
当夜沈知意砸碎玉镯,在断口处发现粒蛊虫卵。她拨亮灯芯正要烧毁,突然浑身剧颤——虫卵在火光中显现出谢家独有的凤凰纹。窗外传来三长两短的叩击声,是拂绿在示警。
"皇后查到了。"宫女声音带着古怪的兴奋,"您入宫前在谢府当过琴师。"
沈知意凝视着镜中自己与谢贵妃七分相似的眉眼,缓缓将蛊虫卵吞入喉中。拂绿惊骇的目光里,她解开中衣,露出心口处陈年箭疤——与谢贵妃尸身上的伤口位置分毫不差。
"错了。"她抚摸着枕下犀角簪,"我从来不是琴师。"铜镜映出窗外一闪而过的龙纹衣角,沈知意突然抬高声音:"我是谢家最后的..."
狂风骤起,吹灭了所有灯烛。黑暗中,有人将冰凉的匕首贴在她后颈,气息带着熟悉的龙涎香。
第三章·烬余录
匕首的寒气刺入血脉时,沈知意嗅到了龙涎香里混着的硝石味。那是萧景琰批阅军报后特有的气息,总裹挟着血腥气。她忽然放松脖颈,任刃口割破肌肤。
"冷宫第七根梁柱。"鲜血顺着锁骨流进衣领,她吐出九个字,声调古怪如诵咒,"青砖下埋着《璇玑图》真迹。"
刀锋骤然撤离,带出一串血珠。萧景琰玄色龙纹袖口扫过她伤口,金线刺绣刮得生疼。"谢昭宁。"天子直呼她本名,三字如三支透骨钉,"你兄长临刑前,说的也是这句话。"
沈知意——不,谢昭宁耳中嗡鸣,仿佛又看见刑场上滚落的头颅。那年她十五岁,躲在刑场对面的茶楼,看着谢家七十八口血染长街。兄长最后仰天长笑,说的正是谢家祖传《璇玑图》藏处。
"陛下既已知晓..."她突然旋身,发间银簪扫过帝王手腕。簪头爆出缕青烟,萧景琰右臂顿时僵直——是谢家秘制的"浮生暂歇"。
烛火噼啪炸响,她趁机退到博古架旁,指尖抚过青瓷瓶上展翅的鹤。"三年前的中秋夜,顾明蓁的叔父带兵闯进谢府。"瓷瓶转动,暗格弹出,"他们在我嫂嫂肚子里..."她声音突然嘶哑,"...剖出了未成形的胎儿。"
羊皮血书在案上铺开,干涸的血字触目惊心。萧景琰左手捏碎茶盏,瓷片割破掌心,血滴在"谋逆"二字上。"先帝晚年昏聩。"他竟低笑出声,"但你以为,朕为何留顾明蓁在后位?"
窗外惊雷炸响,谢昭宁看见天子眼底映出自己鬼魅般的面容。她缓缓撕开中衣领口,露出心口箭伤:"这一箭来自羽林卫制式弩机,而当时羽林军统领..."她将染血的银簪抵在帝王喉结,"...是现任皇后的亲兄长。"
更漏声里,萧景琰的右手逐渐恢复知觉。他忽然扯开龙袍前襟,心口处赫然有道与谢昭宁位置相同的疤痕。"景德二十七年冬,"他声音轻得像雪,"这支箭本该要了朕的命。"
谢昭宁瞳孔骤缩——那年先帝病重,诸位皇子在猎场遇刺。而谢家获罪,正是以"谋害皇子"为由。
"顾家要杀的是朕,栽赃的是谢氏。"萧景琰拾起她掉落的白玉耳坠,"你父亲...曾教朕骑射。"
雨声忽然变得遥远。谢昭宁想起父亲书房那幅无名少年的骑射图,眼角确有颗与萧景琰一样的泪痣。她摸向枕下犀角簪的手被帝王按住,两人指尖皆冰凉。
"平反谢氏冤狱,需有当年军报为证。"萧景琰在她掌心画了把钥匙形状,"钥匙在太后手中,而锁在..."他忽然噤声,目光射向窗外。
谢昭宁已掷出银簪。窗纸破洞处传来闷哼,接着是重物倒地声。她赤足踏过满地血书推开窗,拂绿倒在雨地里,心口插着簪,手里攥着张泛黄的图纸。
"西南驻军布防图..."谢昭宁掰开宫女僵硬的手指,"是我兄长的笔迹。"
萧景琰拾起图纸时,雨滴在墨迹上晕开诡异的蓝。"不是布防图。"他抖开纸张对着烛光,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名,"是谢氏旧部名录。"
惊雷劈开夜幕,谢昭宁看清名单首位写着"林崇义——现任幽州节度使"。那是她兄长的结拜兄弟,如今却是顾氏女婿。她突然干呕起来,仿佛又看见刑场上,林崇义亲自监斩谢家满门的画面。
"三日后秋猎,顾明蓁的兄长会带兵护驾。"萧景琰将血书与名录一同焚毁,"朕需要谢家旧部的暗号。"
火焰吞噬最后一个名字时,谢昭宁从发髻深处抽出支骨签。签身刻着谢家祖训,尖端却闪着幽蓝。"见签如见家主。"她将骨签折成两段,一段递给帝王,"但陛下需应我一事。"
天子挑眉。她突然跪地行大礼,额头抵在冰冷金砖上:"若事败,求陛下赐鸩酒。"抬起脸时,眼中燃着鬼火般的执念,"谢氏女...绝不受二回辱。"
萧景琰的扳指叩在案上,一声脆响。有黑影自梁上翻下,跪奉锦盒。盒中龙纹玉佩还带着体温,天子亲手系在她腰间:"见佩如见朕。"他转身时玄色大氅扫过她染血的足尖,"活着回来。"
五更鼓响,谢昭宁摩挲着玉佩上的螭龙纹。拂绿的尸首早被拖走,只剩地上一滩水迹。她突然掀开妆奁夹层——空了。那里面本该有半块谢家军符的拓样。
"主子..."新调来的小太监跪在屏风外,"皇后娘娘头风发作,传各宫主子去侍疾。"
谢昭宁抹了把脸,掌心全是血与泪。她将骨签剩余半段藏入喉间,铜镜里映出个鬼气森森的笑容。梳妆时特意选了鎏金点翠的步摇——与当年谢贵妃戴的一模一样。
凤仪宫的药味里混着麝香。谢昭宁刚跨入门槛,茶盏就砸碎在脚边。"贱人!"皇后散着发坐在凤榻上,眼底布满血丝,"你以为仗着那张脸..."
"娘娘慎言。"谢昭宁截住话头,亲手拾起碎瓷,"陛下最恶人提谢贵妃。"她将最锋利的瓷片塞进皇后颤抖的手,"就像...厌恶人说景德二十七年的猎场刺杀。"
皇后瞳孔骤缩。谢昭宁趁机按住她腕脉,三指下的脉搏急促如奔马——是心虚,也是中了慢毒的症状。她忽然贴近皇后耳畔:"娘娘可知,您每日用的安神香里...掺了孔雀胆?"
凤榻上的女人猛地抽搐。谢昭宁含笑退开,余光瞥见屏风后杏黄衣角闪过。果然,皇后身侧的大宫女雪青端着药碗出来,腕上戴的正是谢府旧物——镶红宝的虾须镯。
"这药..."谢昭宁突然打翻药碗,汤药泼在地上泛起白沫,"与当年谢贵妃临终所饮,倒是相似。"
满宫死寂中,皇后突然厉笑出声:"你以为萧景琰真不知你是谁?"她染着蔻丹的指甲掐进谢昭宁手腕,"他留着你,就像留着谢氏的..."
"皇后!"萧景琰的声音自殿外炸响。谢昭宁回头时,天子龙袍上还沾着秋露,目光却比刀锋更冷:"朕的玉佩,也是你能碰的?"
皇后触电般松手。谢昭宁顺势跌跪在地,腰间玉佩"恰好"滑出衣摆。萧景琰俯身搀扶时,指尖在她掌心写下"戌时"二字。
"传朕旨意。"天子直起身,语气平淡得像在讨论天气,"皇后静养期间,六宫事务暂由..."他目光扫过谢昭宁惨白的面容,"...沈贵人协理。"
谢昭宁在震耳欲聋的谢恩声里抬头,正对上皇后扭曲的笑容。凤座旁的更漏显示申时三刻——距离戌时,还有一个时辰零一刻。
足够她去做两件事:取出冷宫梁下的《璇玑图》,以及...会一会那位戴着谢家旧物的宫女雪青。
第四章·秋霜刃
围场的晨雾带着血腥气。谢昭宁抚过箭囊里的十二支白羽箭,指尖在第三支停顿——箭杆上细如发丝的刻痕组成个"谢"字。这是今早神秘出现在她帐前的,与当年兄长惯用的箭一模一样。
"贵人可要试试弓力?"侍卫捧上缠金丝的柘木弓,眼底闪着异样的光。谢昭宁接过时察觉弓弦异常紧绷,若全力拉开必会断裂抽伤面目。她余光瞥见不远处的皇后唇角微翘,便故意装作用力拉弓——
"朕的爱妃还是用这个顺手。"萧景琰突然出现,抛来一把乌木镶银的轻弓。谢昭宁接住时心头一震,这是谢家女子惯用的制式,弓身暗纹正是谢氏家徽。
皇帝玄色骑装上的龙纹在晨光中若隐若现,他俯身帮她调整扳指时,嘴唇几乎擦过她耳垂:"林崇义在东北角埋伏了弓箭手。"
谢昭宁呼吸一滞。林崇义,谢家旧部如今的叛徒,皇后妹婿。她假装整理箭袖,低声道:"《璇玑图》密码显示,西面山林有我们的人。"
号角声骤然划破长空。萧景琰翻身上马,在尘土飞扬间抛下一句:"别死。"
围猎开始后,谢昭宁故意落后大队。当队伍深入密林,她突然听见西南方传来三声布谷鸟叫——是谢家旧部的联络信号。她策马转向声源处,灌木丛中却闪出个满脸刀疤的汉子。
"大小姐。"汉子单膝跪地,递上支青铜令箭,"属下等了三年。"令箭上"昭"字缺了最后一竖,正是兄长生前约定的暗记。
谢昭宁刚接过令箭,坐骑突然人立而起!一支黑羽箭破空而来,正中马眼。她在坠马瞬间抽出靴中匕首,落地翻滚时看见林崇义站在十丈外的山石上,正搭上第二支箭。
"谢家余孽!"林崇义的吼声惊起飞鸟。谢昭宁急掠向最近的栎树,箭矢"夺夺夺"钉入树干。刀疤汉子已中箭倒地,血沫不断从口中涌出。
"虎贲营...倒戈..."汉子将染血的令箭塞回她手中,气绝身亡。谢昭宁掰开令箭,里面掉出张薄如蝉翼的绢布——是虎贲营布防图,上面标注着今日刺杀皇帝的路线。
远处传来号角与厮杀声。谢昭宁撕下裙摆缠紧匕首,朝着图上标注的悬崖飞掠。布谷鸟声又响,这次是四短一长——危险至极的警告。
当她穿过最后一片灌木,眼前的景象令血液冻结:萧景琰的玄色大氅挂在悬崖边的老松上,下方是百丈深渊。林崇义正带着五名弓箭手向下张望,而更可怕的是,皇后兄长顾承泽率领的铁骑已从三面包抄过来。
谢昭宁摸出谢家特制的鸣镝箭搭上银弓。箭出如流星,在空中爆出尖锐啸叫。这是谢家军绝境求援的信号,也是给隐藏在西山旧部的进攻指令。
"在那!"林崇义发现她的瞬间,谢昭宁的第二箭已穿透他副将的咽喉。第三箭出手时,她故意射偏——箭矢擦着林崇义脸颊飞过,钉入身后老松。这是谢家箭法中的"问心箭",箭尾会爆出致幻粉末。
果然,林崇义踉跄几步后突然狂笑,竟举刀砍向顾承泽:"狗贼!当年是你让我在谢家酒窖下毒!"场面顿时大乱,谢昭宁趁机奔向悬崖。
松树上根本没有萧景琰的身影,只有挂着的大氅在风中鼓荡。她刚要松口气,后心突然一凉——剧痛中回头,看见皇后贴身侍卫狰狞的脸和滴血的剑尖。
"贵妃娘娘让您...啊!"侍卫的惨叫戛然而止。谢昭宁模糊的视线里,玄色身影如天神降临,萧景琰的宝剑直接削飞了刺客半个脑袋。
"蠢货!"皇帝抱起她时手在发抖,"谁准你..."话音未落,谢昭宁用尽最后力气将他扑倒——一支毒弩箭擦着帝王鬓角飞过。她袖中暗器同时出手,百步外弩手喉头绽开血花。
剧毒在血液里燃烧。谢昭宁感觉萧景琰的手按在她后背伤口,温厚内力源源不断涌入。恍惚间听见他在怒吼什么"金疮药",又似乎有大队人马赶到的喧哗。最后落入眼帘的,是皇帝赤红的双眼和染血的龙纹袖口。
黑暗中有檀香与药苦交织。谢昭宁梦见刑场上的血漫过脚踝,突然有温暖手掌抚上她额头。
"烧退了。"萧景琰的声音沙哑得不似人声。谢昭宁努力睁眼,看见帝王憔悴的面容和满是血痂的右手——那是为她逼毒时被毒素反噬的伤痕。
帐内烛火通明,映出地上七八个药罐。谢昭宁发现自己的中衣被换成男式寝衣,腰间玉佩却仍好好系着。她试图起身行礼,被皇帝一掌按回榻上。
"林崇义死了。"萧景琰突然道,"咬碎毒囊自尽。"他摩挲着扳指上的裂痕,"顾承泽说是你栽赃。"
谢昭宁剧烈咳嗽起来,指缝间渗出血丝。萧景琰竟亲自捧来痰盂,另一手轻拍她后背:"虎贲营的绢布,朕看到了。"
帐外突然传来急促脚步声。萧景琰闪电般将一粒药丸塞进她舌底,低声道:"太后的人来了。"谢昭宁会意,立刻闭眼装睡。
"陛下万安。"苍老女声带着药香,"老奉御来给贵人请脉。"枯瘦手指搭上谢昭宁腕脉,突然加重力道按在某个穴位——是验毒的手法。
谢昭宁保持呼吸绵长,任由查探。老太医最终叹息:"贵人中的'鹤顶红'混了蛇胆,能活下来实属..."话音戛止,似是惊觉失言。
"说下去。"萧景琰语气危险。
"老奴该死!这毒...这毒与当年谢贵妃..."
"滚。"
帐幔翻飞间,谢昭宁眯眼看见老太医仓皇退出的背影。她刚想开口,萧景琰已掀开她衣领查看伤口:"太后认出谢家的'流星逐月'手法。"他指尖抚过她锁骨,"你昏迷三日,慈宁宫的人搜过你寝殿。"
谢昭宁心头巨震,想起枕下犀角簪中的秘密。她强撑起身:"陛下,妾身的..."
"簪子朕收着了。"萧景琰从袖中取出犀角簪,旋开底部露出中空部分,"孔雀胆的配方,朕很感兴趣。"他眼中闪过莫测的光,"更感兴趣的是...里面那张谢府密道图。"
雷声自远方滚来。谢昭宁突然抓住帝王手腕:"密道通向先帝寝宫。"她咽下喉间腥甜,"父亲临终前说...说那里藏着..."
萧景琰反手与她十指相扣:"朕知道。"他竟从怀中取出半块谢家军符,"三年前大火那夜,有人将此物扔进朕的马车。"
两块军符在烛光下严丝合缝。谢昭宁的泪水终于决堤,她看见帝王眼中映出自己破碎的面容,也看见那深处跳动的火焰。
"七日后祭天大典。"萧景琰将一枚白玉令符系在她腕上,"禁军左营见此令如见朕。"他起身时玄色大氅扫过药盏,"谢昭宁,别让朕后悔。"
帐外雨声渐密。谢昭宁摩挲着令符上的螭龙纹,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。老太医留下的药包散发着古怪甜香,她拆开后瞳孔骤缩——药渣里埋着片杏黄衣角,与春桃死时穿的一模一样。
更诡异的是,布条上用血画着个古怪符号:谢家暗卫的"死间"标记。这意味着一件事:太后身边,藏着谢家最后的死士。
第五章·祭天劫
祭坛上的青铜鼎蒸腾出异香。谢昭宁数着玉阶的层数,在第三十六级时膝头一软——是太后特赐的熏香发作了,那里面混着诱发她体内残毒的引子。
"沈贵人脸色不佳啊。"皇后凤冠上的东珠晃得人眼花,涂着蔻丹的指甲掐进她肘窝,"不如去偏殿歇息?"谢昭宁瞥见皇后袖口金线绣的蜈蚣纹,正是那日药包里暗藏的图案。
"谢娘娘体恤。"她佯装踉跄,袖中银针却已刺入合谷穴保持清醒。转身刹那,余光扫见祭坛西南角的羽林卫换了人——那人拇指缺了半截,正是虎贲营的叛将。
萧景琰的龙辇抵达时,天空滚过闷雷。谢昭宁注意到皇帝腰间佩剑并非惯用的龙泉,而是把古朴短剑——剑柄云纹与谢家军符如出一辙。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,萧景琰微不可察地颔首。
"吉时到——"
礼官唱诵声中,谢昭宁随众嫔妃跪拜。当皇帝踏上最高层祭坛,异变陡生!却指羽林卫突然暴起,袖中弩箭直射帝王后心!谢昭宁甩出腕间玉令,令牌与弩箭在半空相撞,炸出一团蓝烟。
"护驾!"禁军统领的吼声被此起彼伏的尖叫淹没。谢昭宁趁机掠向祭坛,却在半途被杏黄衣衫的老嬷嬷拦住。老妇人枯爪般的手攥住她脚踝,往她掌心塞了团东西。
"大小姐..."老嬷嬷喉间发出气音,"军符...是假的..."话音未落,一支黑羽箭已贯穿她咽喉。谢昭宁抬头看见皇后兄长顾承泽站在角楼上,弓弦犹颤。
混乱中,萧景琰的喝令如雷霆炸响:"羽林卫听令!西南角楼!"皇帝宝剑出鞘,剑光如匹练斩落两名刺客头颅。谢昭宁正欲上前,后背突然汗毛倒竖——破空声来自太后的方向!
她旋身时已来不及,眼看毒针就要没入咽喉,玄色身影闪电般挡在她面前。萧景琰闷哼一声,三根碧绿毒针深深扎进他右肩。
"陛下!"谢昭宁接住踉跄的帝王,掌心触及一片湿热。萧景琰的唇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紫,却死死攥住她的手:"朕...不许你死..."
太后的厉喝突然压倒一切喧嚣:"谢昭宁!谢家余孽谋刺圣驾!"老妇人凤杖指向祭坛下方,"给哀家拿下!"
谢昭宁在千钧一发之际吹响骨哨——尖利哨声刺破云霄,潜伏在禁军中的谢家旧部同时暴起。她将昏迷的皇帝交给心腹侍卫,自己转身直面太后。
"顾太后!"她当众撕开染血的外袍,露出心口箭伤,"景德二十七年冬,这支羽林卫的箭本该杀了我,却误中陛下!"鲜血顺着她指尖滴在祭坛上,"而当晚指使刺杀的真凶——"
"妖女胡言!"皇后尖叫着扑来,却被谢昭宁反手一记耳光抽翻在地。满朝文武哗然中,谢昭宁从发间拔下犀角簪,旋开机关取出卷薄如蝉翼的密旨。
"先帝临终手谕在此!"她将血书高举过头,"顾氏毒杀先帝,栽赃谢氏谋反,证据就藏在..."话音未落,太后凤杖突然射出一蓬银针!
谢昭宁侧身闪避,银针尽数没入身后龙柱。她趁机掠到祭坛东南角的日晷旁,按下晷针机关——地底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,整个祭坛开始缓缓下沉!
"先帝真正的陵寝在此。"谢昭宁声音传遍全场,"顾太后,你可敢当众开棺验尸?"
太后脸色瞬间惨白。此时禁军已控制局面,谢家旧部押着顾承泽等人跪在坛下。谢昭宁正要乘胜追击,突然听见侍卫惊呼——萧景琰的呼吸正在减弱。
她飞奔回帝王身边,发现毒针周围的血管已呈蛛网状发黑。"孔雀胆混了蛇莓..."谢昭宁咬牙撕开萧景琰衣襟,俯身吸出毒血。每吸一口就漱一次药酒,三遍后唇舌俱麻。
"没用的。"太后阴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,"这毒无解,除非..."老妇人突然诡笑,"用谢家女的心头血做药引。"
谢昭宁猛地抬头,看见太后手中捧着个白玉匣——里面躺着只通体血红的蛊虫。她瞬间明白了一切:这才是太后真正的杀招。无论她救或不救皇帝,都难逃一死。
"如您所愿。"谢昭宁突然夺过侍卫佩刀,刀尖对准自己心口。满场惊呼中,刀锋划开旧伤,鲜血滴入玉碗。当血珠与蛊虫相融的刹那,整个祭坛弥漫起异香。
太后狂笑着后退:"蠢货!这蛊会..."笑声戛然而止——本该毒发的谢昭宁竟好端端站着,而碗中蛊虫已化为灰烬。
"娘娘忘了?"谢昭宁抹去唇边血迹,"谢家女儿,百毒不侵。"她将血碗凑到萧景琰唇边,"因为我们的血...本就是最好的解药。"
皇帝饮下药血的瞬间,祭坛地宫完全开启。腐朽气息中,十二具青铜棺椁呈环形排列,每具棺上都刻着名字:谢氏家主、谢夫人、谢家长子...最后一具小棺上写着"谢氏昭宁",棺中却空空如也。
"这..."礼部尚书瘫软在地,"这是谋逆大罪啊!"
谢昭宁的冷笑凝结成霜:"顾太后,需要我打开先帝的棺椁,让大家看看他是怎么被砒霜蚀穿脏腑的吗?"她突然扯开太后衣领,露出老妇人锁骨下的诡异纹身——与当年刑讯谢家人的死士印记一模一样。
局势彻底逆转。当萧景琰在暮色中苏醒时,谢昭宁正用染血的指尖为他擦拭额头。帝王虚弱却有力地握住她手腕:"朕的...玉令..."
谢昭宁这才发现手中玉令在打斗中裂开,露出里面暗藏的金属薄片——竟是半块虎符。萧景琰艰难地指向祭坛下方:"禁军...左营..."
话音未落,地面突然震动!被制服的顾承泽狂笑着咬碎某物,七窍流血而亡。谢昭宁瞬间明白这是信号,急喝:"护驾!地下有火药!"
爆炸声从远处接连传来。谢昭宁背起皇帝冲向安全处,却见四面八方涌出黑衣死士——是太后秘密培养的私兵。禁军与谢家旧部被隔在外围,她与萧景琰背靠背被围在中间。
"怕吗?"萧景琰气息不稳地问,手中染血的宝剑却稳如磐石。
谢昭宁反手射杀三名敌兵,轻笑:"陛下可知,谢家女儿有三不做?"她夺过敌刀劈开迎面而来的箭矢,"不做妾,不做俘,不做——"
"——不做逃兵。"萧景琰突然接上后半句,在她震惊的目光中扯出个带血的笑,"你兄长...常这么说。"
厮杀持续到月上中天。当最后一波死士倒下,谢昭宁也力竭跪地。她模糊看见太医们围住皇帝,而自己则被抬上另一副担架。意识涣散前,有人往她手中塞了件东西——是那杏衣嬷嬷临死前给她的布团。
借着残月微光,她看清布上歪斜的血字:"军符乃陛下所毁,谢家火是龙..."
布条突然被人抽走。谢昭宁抬眼对上一双温润如玉的眸子——是萧景琰的心腹太监福安。老人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,转而塞来另一张字条:
"子时三刻,冷宫第七柱。"
第六章·烬中书
冷宫的霉味里混着血腥气。谢昭宁撬开第七根梁柱下的青砖时,指尖触到个冰凉的铁匣。月光透过破瓦照在匣上——那是谢府书房的镇纸,边角还留着当年她顽时刻的划痕。
匣中血书已经发黑,兄长凌厉的笔迹却仍如刀刻:
"昭宁,若见此书,谢氏血脉唯余汝尔。景琰十九年猎场之变,萧景琰与我合谋假刺,欲逼先帝废顾氏。然顾氏早得密报,反以谢家谋逆定罪。萧景琰为取信先帝,亲批谢氏满门抄斩令,却又暗中遣人救你。此人可信不可依,可用不可托。军符有诈,速离宫闱..."
血书从指间飘落。谢昭宁耳中嗡鸣,仿佛又看见刑场上滚落的头颅。那日她藏在茶楼,亲眼看见监斩官手持盖有皇子印的判决书——如今想来,萧景琰的泪痣在诏令朱印下清晰如昨。
"贵人。"福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,老太监举着灯笼,光影里皱纹更深了,"陛下高热不退,一直唤...谢大小姐。"
谢昭宁将血书凑近灯焰:"公公伺候陛下多久了?"
"老奴是景德二十三年进的潜邸。"福安突然跪下,"那年谢将军送来的鹿茸,还是老奴收的。"
火苗舔上血书边缘,谢昭宁却在最后一秒抽回手。她将残卷塞入袖中:"带路。"
养心殿的药味浓得呛人。萧景琰躺在龙帐内,面色灰败如将熄之炭。太医正用金针渡穴,皇帝裸露的胸膛上布满紫黑脉络,像一张死亡织就的网。
"毒入心脉。"院判擦着汗,"除非...以血引血。"
谢昭宁解开袖箭绑带:"如何引?"
"需至亲或...心意相通者,割腕连脉。"老太医不敢看她,"但若心意不诚,两人俱亡。"
殿内骤然死寂。谢昭宁抚过袖中血书,又看向昏迷的帝王。萧景琰唇边溢出的血沫里,竟混着缕金粉——是太后特制的"牵机散",中毒者会清醒感受五脏俱焚却无法动弹。
"都退下。"她突然抽出发簪。
当最后一名太医掩上门,谢昭宁掀开龙被。萧景琰腰间赫然绑着个鎏金匣子,锁眼形状与谢家军符完全吻合。她咬牙将军符插入锁孔,机括弹开的声响中,三支毒弩激射而出,擦着她耳畔钉入床柱。
匣中只有半片碎瓷,瓷上釉彩绘着少女背影——是十五岁那年,她在谢府后山练剑的模样。碎瓷背面题着两行小字:"墙头马上遥相顾,一见知君即断肠。"
这是萧景琰的字迹。可那年她从未见过这位皇子。
"骗子..."谢昭宁腕间匕首划出弧光,却在触及帝王脉搏时陡然收势。她最终将刀刃转向自己左腕,血珠滴入碗中与药汁相融。
"萧景琰。"她捏开帝王下颚灌药,声音嘶哑,"你欠谢家七十八条人命,没资格死。"
药碗见底时,殿外突然喧哗。拂绿跌进来,半边脸肿着:"主子!太后的人闯进咱们宫里,把...把犀角簪..."
谢昭宁腾地起身,却被一股微弱力道扯住。萧景琰不知何时睁了眼,手指勾着她腰间玉带,唇无声开合。她俯身去听,帝王气息拂过耳畔:"床...板..."
一声巨响打断密语。皇后带着羽林卫破门而入:"沈贵人谋害圣驾!给本宫拿下!"
谢昭宁反手抽出床头宝剑,剑尖直指皇后咽喉:"再进一步,我让顾氏绝后。"她踢开脚踏,露出下面暗格——里面静静躺着完整的谢家军符。
皇后脸色刷白。谢昭宁趁机扯动床帐流苏,龙床底板轰然翻转!暗道阴风扑面而来,她抱起萧景琰纵身跃下,听见头顶皇后歇斯底里的尖叫:"放箭!"
箭雨追着他们没入黑暗。谢昭宁后背撞上石阶,怀中帝王闷哼一声。不知滚落多久,终于触到平地。她摸出火折子点亮壁灯,光芒映出一座地下宫殿——四壁挂满谢家将旗,正中水晶棺里躺着个华服女子。
"姑母?"谢昭宁踉跄扑向棺椁。棺中谢贵妃面容如生,颈间却缠着刺目的白绫。更骇人的是,水晶棺盖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,正是先帝晚年痴迷的续命邪术。
萧景琰突然剧烈咳嗽,吐出口黑血。谢昭宁回身扶他,却被帝王攥住手腕:"这里...是父皇为复活谢贵妃所建。"他每说一字都像刀割,"你姑母...没死在那场大火..."
"那她怎么——"
"是朕杀的。"萧景琰眼中泛起血色,"她求朕...结束她的痛苦。"
谢昭宁如坠冰窟。谢贵妃是父亲最疼爱的妹妹,也是当年唯一支持她与萧景琰往来的长辈。她颤抖着抚过棺椁,突然发现棺底压着封信,信封上是兄长的笔迹:"昭宁亲启"。
信纸已经泛黄,内容却让她浑身发抖:
"小妹,姑母实为顾氏细作。当年猎场刺杀,是她向太后泄密。我在冷宫地下建此墓室,是为囚禁她赎罪。若你见信,速离萧景琰。他已知真相,却仍留你在侧,其心..."
字迹到此中断,信纸边缘有干涸的血指印。谢昭宁猛地抬头,正对上萧景琰复杂的目光。
"朕不知道这封信。"帝王声音嘶哑,"但朕确实...利用了你。"
地宫突然震动,碎石簌簌落下。谢昭宁听见上方传来整齐的步伐声——是禁军!她迅速将军符塞给萧景琰:"能调动多少人?"
"左营三千。"萧景琰勉力支起身子,"但虎符有假,真正能调动的..."他忽然剧烈咳嗽,一口血喷在谢昭宁衣襟,"是谢家旧部。"
谢昭宁脑中电光石火。她撕开衣领衬布,取出贴身藏着的半段骨签——与当初给萧景琰的那支正好是一对。骨签在烛火下显现出暗纹:西山三百里,谢字旗下聚。
"陛下可知,'以血引血'还有后半句?"她突然划破二人手腕,将伤口相贴,"同生共死。"
血液交融的刹那,萧景琰瞳孔骤缩。谢昭宁感到一股暖流自腕间涌向全身,而帝王灰败的面色竟渐渐红润。地宫顶部突然破开大洞,绳梯垂下,为首的正是那日围场的刀疤汉子。
"大小姐!虎贲营复叛,顾承泽没死!"汉子急道,"太后传出密信,说陛下才是谢家灭门真凶!"
谢昭宁看向萧景琰。帝王眼中闪过一丝痛色,却平静道:"你信么?"
"我信证据。"她将血书与谢贵妃遗书一同焚毁,"但陛下若骗我..."火光映着她森冷的表情,"我会亲手剜出您的心。"
重返地面时,东方已露鱼肚白。养心殿外横七竖八躺着尸体,有禁军也有谢家旧部。谢昭宁持剑护在萧景琰身前,突然听见宫门处传来清越琴音——竟是谢府失传已久的《广陵散》。
弹琴者一袭素衣,面容与谢昭宁七分相似。女子指尖扫过琴弦,震落檐上积雪:"昭宁,十年不见,连小姨都不认了?"
谢昭宁剑尖微颤。这是母亲最小的妹妹,谢家最神秘的女谋士谢轻舟,传闻早已死在塞外。女子起身时,腰间玉佩与萧景琰的龙佩严丝合缝。
"好侄女。"谢轻舟轻笑,"你可知当年真正下令灭谢家满门的,是先帝最宠爱的——"
"嗖"的一声破空箭响!谢轻舟侧身避过要害,箭矢仍擦伤她左臂。众人回首,只见晨光中,顾承泽站在角楼残垣上,弓弦犹颤。
"精彩。"他鼓掌大笑,"谢家最后的血脉齐聚,正好一网打尽!"突然脸色剧变,低头看向胸前透出的剑尖——不知何时,萧景琰已出现在他身后。
帝王抽剑,顾承泽如破布般坠落。萧景琰站在血色朝霞中,剑指谢轻舟:"谢先生,别来无恙。"
谢昭宁突然想起什么,猛地扯开谢轻舟衣袖——女子腕间赫然纹着与太后一样的五毒标记!
"傻丫头。"谢轻舟抚过她发顶,声音温柔得可怕,"你以为谢家为什么必须死?"她突然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道,"因为你父亲手里,握着能让大梁改朝换代的——"
羽箭破空声再起!这次是数十支箭同时袭来。谢轻舟推开谢昭宁,自己却被射成刺猬。她倒在血泊中,仍挣扎着将个锦囊塞进谢昭宁腰带:"开...乾坤..."
萧景琰的剑抵住谢轻舟咽喉时,女子竟笑了:"陛下...好狠的心。"她突然抓住剑刃刺入自己心口,"可惜...您永远找不到..."
谢昭宁呆立原地。锦囊里是半张舆图,标注着北疆某处山洞。图上题字让她浑身发冷:"昭宁二十岁前勿启,内有谢氏灭门真相,与萧景琰身世之谜。"
第七章·烬中棋
北疆的风像刀子。谢昭宁裹紧狐裘,看向导在雪地上画出最后一段路线。舆图标注的山洞就在鹰嘴崖下,而崖边站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萧景琰的玄色大氅在风雪中如旌旗猎猎。
"陛下跟了我七天。"谢昭宁踩碎枯枝,声响惊起飞鸟,"不如同行?"
萧景琰转身时,眉睫挂着冰霜。自谢轻舟死后,他们已有半月未见。帝王腰间悬着谢家军符,与她锦囊中的半张图恰好配对。
"那洞里..."萧景琰喉结滚动,"或许有你不想看到的。"
谢昭宁径直走过他身旁,靴底碾碎薄冰。山洞口垂着冰凌,像巨兽獠牙。她点燃火折子的手微微发抖——洞壁上满是抓痕,最深的一道里嵌着片指甲,已经发黑。
洞穴尽头有具水晶棺,比冷宫那具小得多。棺中躺着个婴孩,胸口插着柄金镶玉的匕首。谢昭宁踉跄扑到棺前,看清匕首上刻着"景琰"二字——这是帝王的名讳。
"先帝的笔迹。"萧景琰声音空洞,"景德三年,谢贵妃省亲途中早产,生下死胎。"他抚过棺盖上的龙纹,"但没人知道,孩子其实活着。"
谢昭宁的指尖触到棺底暗格。机关弹开时,尘封二十年的血腥气扑面而来。血书上的字迹已经模糊,但仍能辨认:
"吾儿景琰实为谢氏血脉,其父乃谢将军胞弟谢轻尘。顾氏下毒致贵妃早产,伪称死胎。今将婴儿托付萧淑妃抚养,留此血书为证。若他日景琰登基,谢氏冤案必雪..."
羊皮纸在她手中簌簌作响。谢昭宁突然明白为何萧景琰眼角的泪痣与叔父一模一样,为何他对谢家暗号了如指掌。棺中死婴是先帝偷梁换柱的替身,而真正的萧景琰——是谢家血脉。
"三年前猎场刺杀,是我第一次见你。"萧景琰突然道,"但在此前,我已见过你的画像十二年。"他从怀中取出卷泛黄的画轴,展开是少女踏青图,"谢将军每年都会秘密送画给我。"
画中少女鬓边簪着白山茶,正是谢昭宁及笄那日的装扮。她突然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那些空白信笺,每月都会少一两张。
"你知道。"她声音嘶哑,"知道自己是谢家人,却还是批了满门抄斩令?"
萧景琰的指节捏得发白:"那道诏令被顾氏篡改过。我原批的是'流放岭南'..."他忽然掀开衣领,露出锁骨下狰狞的烙痕——是个"谢"字,"得知真相那夜,我亲手烙的。"
洞外风雪更急。谢昭宁摸出锦囊中藏着的第二封信——谢轻舟的绝笔:
"昭宁,萧景琰确是谢家血脉,但他不知当年真正下令灭门的不是先帝,而是..."
信纸在此处被血污浸透。谢昭宁将信纸凑近火把,隐约辨认出最后几个字:"...小心玉..."
山崖突然震动!碎石簌簌落下,萧景琰扑过来将她护在身下。谢昭宁听见箭矢破空声,接着是禁军的呐喊。混乱中,她与萧景琰被逼退到悬崖边缘。
"交出血书!"顾承泽的副将张弓搭箭,"太后承诺保你全尸!"
谢昭宁看向身侧万丈深渊,又看向手中血书。只要松手,这个秘密就会永远埋葬。萧景琰突然握住她执信的手,掌心滚烫:"你决定。"
箭雨袭来那一刻,谢昭宁做了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——她将血书塞回萧景琰怀中,自己纵身跃向悬崖!腰间玉带在千钧一发之际缠住枯树,她借力荡到对面山崖,反手三箭射倒追兵。
"昭宁!"萧景琰的呼喊被风雪吞没。
她在冰天雪地里奔逃三日,回到皇宫时已是元宵。满城灯火中,养心殿的药味浓得呛人。萧景琰躺在龙床上,胸前缠着渗血的绷带,手里却紧攥着那封血书。
"陛下高热七日,一直唤谢大小姐。"福安老泪纵横,"太后...太后昨夜在冷宫自缢了。"
谢昭宁看向案头——太后凤冠端放在那里,东珠少了一颗。她突然想起谢轻舟信中的"小心玉",急忙掰开凤冠夹层,果然藏着半块玉佩,与萧景琰常佩的龙纹玉能严丝合缝。
玉佩相撞的脆响惊醒了帝王。萧景琰睁开眼,眸中映出她憔悴的面容。谢昭宁将合二为一的玉佩放在他掌心:"这才是真正的太祖遗诏,对吗?"
玉纹在烛光下显现出地图轮廓,指向皇陵某处。萧景琰剧烈咳嗽起来:"你...都知道了?"
"知道太祖宝藏的钥匙分成了三份。"谢昭宁抹去他唇边血沫,"谢家军符,帝王玉佩,还有..."她指向太后凤冠,"顾氏掌握的这段密文。"
窗外烟花炸响,照亮两人交握的手。萧景琰的指尖在她掌心画了个"谢"字:"当年谢氏被诬谋反,实因你父亲发现了这个秘密。顾氏要灭口,先帝...我父亲要灭迹。"
谢昭宁将药碗抵在他唇边:"所以陛下留我在身边,是为..."
"起初是为军符。"萧景琰握住她手腕,"后来..."他忽然翻身将她压在榻上,药汁泼洒在龙纹锦被,"是为这个。"帝王滚烫的唇碾下来,带着血腥气的吻如攻城略地。
更漏声里,谢昭宁摸到枕下匕首。萧景琰察觉她的动作,却放开钳制,甚至主动将咽喉送到刃前:"动手吧。"他眼底泛红,"谢家七十八条命,我早该还。"
匕首当啷落地。谢昭宁扯开帝王衣襟,咬上那个"谢"字烙痕。萧景琰吃痛闷哼,却将她搂得更紧。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时,她恍惚想起山洞里那具婴孩棺椁——若当年没有偷梁换柱,此刻相拥的该是兄妹而非...
"我们不是。"萧景琰仿佛读到她心思,咬着她耳垂低语,"谢轻尘不是你亲叔父,他是祖父的养子。"帝王的手探入她衣领,抚过那道箭疤,"这道伤,是我们共同的印记。"
五更鼓响,谢昭宁从混乱的缠绵中惊醒。萧景琰睡梦中仍攥着她一缕发,眉宇间戾气全消。她悄悄起身,从染血的狐裘夹层取出最后一样东西——谢轻舟藏在锦囊夹层的小像。
画像上的青年将军剑眉星目,与萧景琰有七分相似。背面题着"轻尘与昭宁周岁留影"。谢昭宁突然浑身发抖——若画中人真是她叔父,年龄对不上。除非...除非萧景琰的生父另有其人!
"看够了?"萧景琰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。谢昭宁转身,帝王赤足站在地上,手中匕首抵着自己心口:"这一刀下去,血流干净了,你总能信我。"
谢昭宁夺下匕首的瞬间,殿外传来急促脚步声。拂绿跌进来,满身是血:"主子!玉...玉玺..."
小宫女气绝身亡,手中滚出颗带血的东珠——正是太后凤冠上缺失的那颗。谢昭宁剥开东珠,里面掉出片薄如蝉翼的金箔,上面刻着大梁全境地图,某处标记着龙眼形状。
"玉玺是假的。"萧景琰冷笑,"真正的传国玉玺在太祖宝藏里。"他忽然咳嗽起来,血迹溅在金箔上,"顾氏余孽劫走了皇后..."
话音未落,殿外杀声震天。谢昭宁推开窗,只见皇城四处火起,而远处玄武门上,有人正在升起血色龙旗——是传说中谢家军的战旗!
"不可能..."她喃喃自语,"谢家旧部明明..."
萧景琰突然扳过她的脸:"听着,无论发生什么,记住两件事。"帝王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,"第一,谢轻舟不是你小姨;第二,玉门关外有支军队,只听谢家嫡系调遣。"
爆炸声由远及近。谢昭宁被萧景琰推进密道前,最后看见的是帝王割破手掌,将血抹在谢家军符上的画面。血光中,军符显现出她从未见过的纹路——那根本不是谢家之物!
黑暗的密道里,谢昭宁摸到石壁上的刻痕。借着夜明珠微光,她辨认出那是行小字:
"昭宁,当你看到此刻,景琰应该已经启动机关。他不是谢家人,也不是萧氏血脉。他的真实身份是..."
刻痕在此处中断,取而代之的是个古怪符号——像龙非龙,像凤非凤。谢昭宁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说:前朝末代皇太子,腰间就有这样的胎记。
密道尽头传来整齐的脚步声。谢昭宁握紧匕首贴壁而立,却在听见来人咳嗽声时浑身一震——是萧景琰特有的,带着轻微喘息的咳声。
但怎么可能?她明明亲眼看见帝王留在正在坍塌的大殿里!
"昭宁。"熟悉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,却比平日低沉,"把金箔给我。"
谢昭宁屏住呼吸。这个"萧景琰"走路没有跛音——真的帝王右腿有旧伤,而方才大殿分别时,她明明看见他步履蹒跚。
"你不是他。"她将匕首抵在来人喉间,"你是谁?"
对方轻笑出声,突然点燃火折子。跃动的火光里,是张与萧景琰一模一样的脸,唯独眼角少了那颗泪痣。
"我是谢轻尘。"男人温声道,"或者说,萧景琰本该成为的样子。"
第八章·双生劫
火折子的光在密道石壁上跳动,映出两张一模一样的脸。谢昭宁的匕首在两人之间来回,最终"当啷"落地。
"这不可能..."她后退撞上石壁,指尖触到冰凉的刻痕。自称谢轻尘的男人与萧景琰如同镜里镜外,唯一区别是右眼角少了那颗泪痣。而真正的帝王此刻面色惨白,右手紧捂肋下渗血的伤口。
"很惊讶?"谢轻尘轻笑,那神态与萧景琰批奏折时思考的模样分毫不差,"昭宁,你小时候常骑在我肩头摘梨,记得么?"他忽然解开衣领,露出锁骨下与萧景琰位置相同的"谢"字烙痕,"这道疤,是我亲手烙的。"
谢昭宁耳中嗡鸣。她三岁那年确实从梨树上摔下,接住她的人眼角有颗泪痣——但记忆中那人的面容分明是...
"他骗了你二十年。"谢轻尘向前一步,袖中滑出块完整的谢家军符,"真正的军符在这里,你手中那块是仿造的。"军符在火光下流转血色纹路,正是谢家秘传的"血玉"材质。
萧景琰突然咳嗽起来,血沫溅在石壁上:"昭宁...看玉佩..."他气息微弱,却仍坚持指着她腰间,"对着光..."
谢昭宁下意识摸向玉佩——那是萧景琰在祭天大典前夜所赠。当她将玉举向火折子时,莹白玉质中竟显现出盘龙纹,龙睛处刻着个微不可察的"御"字。
"前朝传国玉玺的碎片。"谢轻尘冷笑,"他给你这个,就是为了今日。"他突然扯开自己衣襟,心口处赫然纹着与密道刻痕相同的龙凤交缠图腾,"我才是谢家要守护的人,而你——"他指向谢昭宁,"是前朝镇国公主的后裔,血脉里流着守护者的誓言。"
石壁上的刻痕突然在谢昭宁脑海中连成一线。她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那幅无名仕女图,画中人额间花钿正是这个图腾。当时父亲怎么说来着?"昭宁,这是你生母留给你的印记。"
"景德元年,先帝血洗前朝皇宫。"谢轻尘的声音如淬了毒,"谢将军冒死救出尚在襁褓的我和镇国公主之女——就是你,昭宁。"他忽然抓住她手腕,"我们本该一起长大,却被这个人——"他剑指萧景琰,"——的父亲拆散!"
萧景琰突然暴起,染血的宝剑架在谢轻尘颈间:"谎话连篇!"帝王气息紊乱却字字如铁,"昭宁,看他右耳后。"
电光火石间,谢昭宁扯开谢轻尘鬓发——右耳后赫然有颗红痣。她如遭雷击,这是谢家血脉标记,每个谢氏子孙都有。而萧景琰...她猛然转向帝王,伸手拨开他鬓角——什么都没有。
"我确实不是谢家人。"萧景琰苦笑,"但我也不是先帝血脉。"他忽然割破掌心,将血抹在谢昭宁的玉佩上。血珠渗入玉纹,竟浮现出一行小字:"御妹昭宁存念,兄景琰血誓。"
谢轻尘见状厉笑:"好个偷梁换柱!"他突然击掌三声,密道深处立刻传来整齐的步伐声,"昭宁,玉门关外十万大军已到城外,他们只听谢家嫡系调遣。"他递来一枚虎符,"只要你点头,今日就能结束这场闹剧。"
谢昭宁看向萧景琰。帝王沉默地摘下腰间玉令——可调动禁军的凭证,轻轻放在她另一只手上。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,萧景琰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平静:"你选。"
掌心的虎符与玉令一样冰凉。谢昭宁想起山洞里的婴孩棺椁,想起血书中"偷梁换柱"四字,突然明白了一切。她缓缓抬头,看向谢轻尘:"那年猎场刺杀,是你泄露给顾家的。"
这不是疑问句。谢轻尘瞳孔骤缩:"为了复国大业——"
"为了复国大业,"谢昭宁截断他的话,"你可以牺牲谢家七十八条人命?"她突然掰开虎符,里面掉出粒药丸,"连我父亲临终前,吃的都是你送的毒药!"
谢轻尘脸色剧变,劈手来夺。萧景琰的剑比他更快,寒光闪过,虎符应声而裂。谁知这竟是机关,碎裂的虎符中爆出蓬蓝雾!谢昭宁被萧景琰扑倒的瞬间,看见谢轻尘袖中射出三枚银针,针尖泛着熟悉的幽蓝——孔雀胆。
"小心!"她旋身将萧景琰护在身后,银针尽数扎入她右肩。剧痛中,她恍惚看见谢轻尘面容扭曲:"你以为他是什么好人?萧景琰早知道你的身份,留你在身边就是为了——"
一支羽箭破空而来,穿透谢轻尘咽喉。他踉跄几步,不可置信地看向箭矢来处。密道尽头,福安领着黑压压的禁军跪倒在地:"老奴...来迟了..."
谢轻尘倒下时,手中仍紧攥着半块军符。谢昭宁挣扎着爬过去,听见他最后的气音:"玉...玺...在..."鲜血堵住了后面的话。
萧景琰将她抱起时,谢昭宁发现帝王的泪落在她脸上,温热咸涩。"为什么..."她攥住他衣领,"为什么骗我..."
"因为只有这样,你才能活着。"萧景琰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"先帝临终前告诉我,若想保住你的命,就必须让你恨我。"他忽然扯开自己衣襟,露出心口处与谢轻尘一模一样的龙凤纹,"看清楚了,这不是纹身...是胎记。"
谢昭宁指尖发颤。那图腾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金红色,竟像是...长在血肉里的。她突然想起谢轻舟临死前的警告:"小心玉..."——不是"玉玺",是"玉痕"!前朝皇室特有的血脉印记,会随着年岁增长逐渐显现。
"你也是前朝..."
"不。"萧景琰握住她探向自己耳后的手,"我没有谢家血脉标记,是因为..."他忽然咳嗽起来,大口鲜血喷在谢昭宁衣襟,"我根本...没有血缘关系..."
福安突然跪行上前:"主子!药!"老太监颤抖着捧出个玉盒,里面躺着枚猩红药丸,"这是最后..."
萧景琰推开药丸,反而将沾血的手指抚上谢昭宁肩头伤口:"孔雀胆需至亲之血为引。"他苦笑,"可惜我..."
谢昭宁突然夺过药丸咬碎,捧住帝王的脸将药汁渡入他口中。萧景琰挣扎一瞬,终是咽下。药效发作极快,他很快陷入昏睡,呼吸渐稳。
"姑娘现在明白了吧?"福安老泪纵横,"陛下这些年,一直用自己的血给您做药引...您每次毒发,都是他..."
谢昭宁耳中轰鸣。难怪每次她毒伤发作后,萧景琰总会虚弱几日;难怪帝王腕间总有新伤;难怪他明知她的身份却仍...
密道外突然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呐喊。福安脸色大变:"叛军攻破玄武门了!"老太监急道,"姑娘快带陛下走,老奴..."
谢昭宁将萧景琰交给侍卫,自己拾起谢轻尘的军符:"福公公,取我的犀角簪来。"她抹去唇边血渍,"再备一套凤冠霞帔。"
当夜子时,叛军看见玄武门上站着个红衣女子。她手中军符在火光下如血如玉,脚下躺着顾承泽的头颅。更令人胆寒的是,城下十万大军突然倒戈,战旗全部换成了谢字旗。
"谢家军听令!"女子的声音清冷如霜,"降者不杀,顽抗者——"她挥剑斩断身旁旗杆,"诛九族!"
混战持续到五更。谢昭宁回到养心殿时,萧景琰已经醒了,正望着窗外的血色朝霞出神。听见脚步声,他没有回头:"你用了犀角簪里的蛊。"
不是疑问句。谢昭宁摘下凤冠,发间果然少了那支藏着孔雀胆的簪子:"顾承泽死前说,玉玺在太后寝宫的..."
"地砖下。"萧景琰接口,"但那是假的。"他终于转身,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,"真的传国玉玺,在你出生时就被打碎分藏了。"他指向她腰间玉佩,"这是最后一块。"
谢昭宁解下玉佩对着晨光,突然发现玉中盘龙竟在阳光下变了姿态——龙首低垂,龙尾缠绕成个"御"字。她心跳如鼓:"这是..."
"前朝末代皇帝的手笔。"萧景琰走到她身后,双臂环住她,"玉碎那日,他将碎片交给四个人:谢将军、萧淑妃、镇国公主..."他的唇贴上她耳际,"...和一个影卫之子。"
谢昭宁猛地转身:"你..."
"我父亲是影卫统领。"萧景琰苦笑,"先帝血洗皇宫那夜,他冒死将我与真正的皇子调包。"帝王指尖抚过她眉间,"所以我才能活下来,所以先帝临终前...才会那样折磨我。"
谢昭宁想起帝王背上那些狰狞的旧伤,突然明白了一切。她颤抖着捧起萧景琰的脸:"所以谢轻尘才是..."
"前朝皇子,你的血亲表哥。"萧景琰吻去她眼角的泪,"而我...只是个影卫之子,侥幸成了帝王的替身。"
窗外传来凯旋的号角。谢昭宁将玉佩按在帝王掌心:"不重要了。"她踮脚吻上他唇角的伤,"从今往后,你就是我的..."
余下的话语淹没在晨光中。无人注意,床榻下谢轻尘的军符突然裂开,露出里面薄如蝉翼的密函——上面记载着太祖宝藏的真正位置,以及一个比皇位更惊人的秘密...
第九章·长相守
太祖陵寝的寒气渗入骨髓。谢昭宁手中的夜明珠映照着甬道壁画——那些被刻意掩盖的历史正在颜料下呼之欲出。萧景琰的体温透过相握的手传来,是这阴冷墓穴里唯一的暖源。
"怕吗?"帝王的声音在幽闭空间里格外清晰。谢昭宁摇头,发间凤钗扫过岩壁,刮落些许碎屑。这支钗是今晨萧景琰亲手为她戴上的,与谢贵妃画像中所戴一模一样。
甬道尽头是九宫八卦阵。谢昭宁按谢家祖传解法踏出步罡,却在最后一步被萧景琰拉住:"错了。"他指向地面几乎磨灭的刻痕,"这才是生门。"
刻痕组成个"御"字,与谢昭宁玉佩上的纹路分毫不差。石门轰然开启的刹那,她看清了墓室中央的水晶棺——里面躺着个华服女子,面容与她有七分相似。
"镇国公主..."谢昭宁踉跄上前,棺椁旁的石碑上刻着"爱妻谢昭"四字。她突然明白为何父亲给她取名"昭宁",那是将生母的"昭"与姑姑的"宁"合二为一。
萧景琰抚过石碑背面的小字:"景德元年腊月,昭产女而殁,女托谢将军抚养。"他的手指在"女"字上停顿,"先帝一直以为...你死了。"
谢昭宁的指尖触到水晶棺下的暗格。机括弹开时,尘封二十年的血腥味扑面而来。黄绢血书上,先帝的字迹癫狂如鬼画符:
"朕知萧景琰非亲生,实前朝余孽。然谢氏女昭宁有朕血脉,当立为后。顾氏狼子野心,若朕崩,必诛谢氏满门。着影卫统领之子替景琰死,真皇子送漠北..."
血书在她手中簌簌作响。萧景琰突然剧烈咳嗽,一口黑血溅在黄绢上。谢昭宁慌忙去扶,却被帝王反手扣住脉门:"相思劫发作了。"他苦笑,"蛊虫要噬心了。"
墓室突然震动!碎石从穹顶砸落,谢昭宁拽着萧景琰扑向棺椁后方。爆炸声接二连三,有人正在炸毁陵墓入口。
"顾氏余孽。"萧景琰擦去唇边血迹,"他们想要玉玺..."话音未落,一支毒弩破空而来,正中帝王心口!
谢昭宁的尖叫被更多爆炸声淹没。她拔出弩箭,箭头上幽蓝的毒光与当年猎场那支如出一辙。萧景琰的面色迅速灰败,却仍挣扎着指向棺椁下方:"玉玺...拿给谢轻尘..."
"你疯了?"谢昭宁撕开他衣襟要为伤口吸毒,却被心口处骇人的紫黑脉络惊住——相思劫蛊毒已蔓延至全身。
萧景琰突然发力将她推开。谢昭宁踉跄后退时,看见帝王抽出腰间软剑,剑光如练斩落三支袭来的弩箭。"走!"他嘶吼着站起,背影在烟尘中如将倾之山,"玉玺在棺底暗格...带着它...活下去..."
最后一句话被爆炸吞没。谢昭宁扑向水晶棺,指甲在玉石暗格上折断也浑然不觉。当她的血渗入机关纹路,暗格终于弹开——里面静静躺着半块玉玺,与传说中能调动阴兵的虎符。
墓室坍塌加速。谢昭宁回头看见萧景琰独守甬道,脚下已倒伏七具尸体。他右臂不自然地垂着,左腿插着支箭,却仍如磐石般挡在她与追兵之间。恍惚间她想起猎场初见,那个为她挡箭的少年皇子也是这般姿态。
"萧景琰!"她喊出这个曾被自己咬牙切齿念过千万次的名字,"接着!"玉玺划过半空,被帝王稳稳接住。与此同时,谢昭宁咬破指尖在虎符上画出血符——谢家秘传的"焚血令"。
虎符爆出刺目红光。墓室深处传来诡异的金属摩擦声,接着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——十二具青铜甲胄从暗门列队而出,眼窝处跳动着幽绿鬼火。这是传说中的"阴兵",只认谢家血脉与虎符调遣。
顾氏余孽的惨叫在青铜剑下戛然而止。谢昭宁奔到萧景琰身边时,帝王已气若游丝。她掰开玉玺,里面竟藏着粒药丸,正是当年谢轻尘虎符中藏的解毒丹。
"没用的..."萧景琰推开药丸,"相思劫...需死一人..."他忽然扯开衣领,露出心口处跳动的紫黑凸起,"蛊王在我心里...杀了我...你才能..."
谢昭宁的泪砸在那可怖的凸起上。她想起谢轻舟临死前的眼神,想起父亲书房暗格里的画像,突然明白这一切都是早已布好的局。从猎场相遇,到宫墙相争,再到如今...
"你早就知道。"她颤抖着抚上帝王的脸,"知道我们中蛊,知道必须死一个..."
萧景琰的瞳孔开始涣散,却仍固执地将玉玺塞回她手中:"前朝玉玺...加上谢家虎符...能调动..."一阵剧咳打断话语,"昭宁...你才是...真正的..."
余音化作血沫。谢昭宁在青铜甲士的护卫下抱起帝王,发现他怀中还藏着样东西——褪色的红绳系着两缕发,一缕乌黑如墨,一缕微微泛黄。是她及笄那年,他在谢府祠堂偷偷割下的。
陵墓出口近在咫尺,谢昭宁却突然驻足。她将玉玺与虎符并排放在地上,抽出萧景琰的佩剑划开自己手腕。鲜血滴在两件宝物上时,诡异的一幕发生了——玉玺上的盘龙纹与虎符上的猛虎纹竟同时亮起,在空中投射出幅地图。
"原来如此..."她轻笑出声,眼泪却止不住地流,"这才是真正的太祖宝藏。"
三个月后,养心殿的梅开了。谢昭宁倚窗望着初雪,腰间玉佩与凤钗相映成趣。床榻上萧景琰的呼吸已经平稳,只是面色仍苍白如纸。
那日她带着垂死的帝王从陵墓出来,用禁术将相思劫蛊引入自己体内。本该命丧黄泉,却在昏迷七日后奇迹般苏醒——而本该痊愈的萧景琰却陷入长睡。太医说,这是帝王在用自己的精气神为她养蛊。
"娘娘。"拂绿捧着药盏轻唤,"该用药了。"
谢昭宁摇头。自从发现腹中有了生命,她便停了所有汤药。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——朝堂未稳,边关动荡,而龙榻上的帝王不知何时能醒。但她抚摸微隆的小腹时,总能想起萧景琰说"我们要有个家"时眼中的光。
"陛下今日气色好些了。"拂绿试图宽慰。谢昭宁不答,只是将帝王的手贴在自己脸颊。这双手曾批过谢家满门抄斩令,也曾为她挡过无数明枪暗箭。
"你知道么..."她突然开口,"我最初入宫,是为杀你。"
窗外雪落无声。谢昭宁没看见帝王指尖的微颤,继续自言自语:"现在我每天醒来,都怕你再也...萧景琰,你欠我的还没还清..."
"七十八条命..."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,"用一辈子...够不够还?"
药盏砸在地上的脆响惊飞了檐下麻雀。谢昭宁的泪模糊了视线,却仍看清帝王睁开的眼中盛满笑意。萧景琰艰难地支起身,手掌轻覆在她腹间:"我梦见...他叫我父皇..."
谢昭宁又哭又笑地捶他:"太医说至少要睡半年,你怎么..."
"有人...天天在耳边说要杀我..."萧景琰虚弱地调侃,"不敢不醒..."
岁末大朝会,帝后同登宣政殿。当萧景琰将凤印与虎符一同交给谢昭宁时,满朝文武哗然。更令人震惊的是,帝王当众焚烧了那封血书,宣布谢氏谋逆案纯属冤狱。
"从今往后,"萧景琰的声音传遍大殿,"朕与皇后共治天下。"
退朝后,谢昭宁在御花园截住窃窃私语的几位老臣。"诸位大人,"她抚着孕肚轻笑,"可是好奇本宫如何说服陛下平反谢家?"在老臣们惶恐的目光中,她亮出袖中玉玺,"很简单...本宫告诉他,这孩子将来要堂堂正正祭拜外祖父。"
雪后初晴,谢昭宁独自登上宫墙最高处。从这里可以望见谢府旧址,如今已改建为书院。萧景琰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,玄色大氅裹住她微微发抖的身子。
"看什么?"帝王下颌抵在她发顶。
"看我们的江山。"谢昭宁指向远处炊烟袅袅的村落,"看谢家七十八条性命换来的...太平盛世。"
萧景琰沉默地握紧她的手。夕阳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,融合在朱红宫墙上,再分不出彼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