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翻不出的大山 桃夭 9146 字 2025-11-06 01:56:2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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无从选择的一生,我被推着往前走。

我有很多层身份,没嫁人前,是家里的三娃,嫁人后,是刘强的媳妇,是小燕的母亲,是……

但我却不是我自己。

在那个年代,看对眼了就上门娶亲,不知道什么是爱情,从一个村落嫁到另一个村落,春种秋收,走过无数个相同的春秋。

后来人们说这是淳朴的感情。

1。

“妈,你为什么要嫁给爸爸啊?”

篝火旁,女儿将一瓣剥开的橘子递给我。

她也到了嫁人的年岁,问出的问题让我无所适从。

我拿起玉米棒子又往火堆里添去。

一下子添的玉米棒子太多,青灰色烟雾浓了一些,熏的人睁不开眼睛。

我抬手擦去熏出的那一点泪痕,笑了笑。

“怎么了?小燕有喜欢的人了?”

“不是!这些年,了解了你经历的这些,看多了身边人离了又结,结了又离,我越发不想嫁人了,也不想嫁给爸爸这样的人,所以你们以后能不催婚吗?”

女儿嘴里还嚼着橘瓣,说得话有些含糊不清,但我还是听懂了。

我看了一眼过年还空落落的家,想来王文青又去隔壁吹牛了。

一吃完饭就往外跑,去隔壁串门闲聊。

特别是现在过年,大家都挺闲的。

小燕提起这些,应该也是邻里间问多了她的感情状况,她想说道说道。

这些年,不是小燕第一次说过不想嫁人,想来这次又想找借口,试图说服我同意她的幸福主义原则。

我轻轻戳了戳小燕的脑袋,刻意绷着一张脸,但语气却没有多少埋怨。

“你这丫头,尽说傻话。”

“这不是傻话,我是认真的。”

“好了好了,知道了,家里不是也没有催过你。”

我有些无奈,态度很是敷衍。

其实作为人母,我只是想让孩子过得好。

不论男女,到了年岁,都是嫁人生子,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妥。

可小燕像是极端抗拒结婚,几乎一聊到婚姻这个话题,不是搪塞含糊其辞就是表明不想结婚的立场。

不过,我们从未当真就是了。

“你们从未催过我,是因为姐姐也还没有结婚,我也刚毕业没几年,等再过两三年,你们铁定催。”

女儿的语气非常肯定,事实也差不多。

大女儿的年纪确实不能拖了,索性她也有交往的男朋友,我和王文青就没有过多干涉。

“那你就在我们催婚前找个中意的,能一起过日子的。”

我的话音一落,女儿的表情就有些落寞。

我知道她心里肯定很无力。

她提了那么多次不想结婚,我和王文青却不当一回事。

我念过的书不多,不懂什么幸福主义者,单身主义者……

小燕抿了抿唇,打了洗脚水,洗洗就睡了。

我知道她不开心,但是我不知道要说什么。

因为在我看来,到了岁数就应该找个能过日子的,结婚生子,然后过完四季。

我洗漱完,躺在床上,怎么也睡不着。

意识模糊间,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呼唤我。

2。

“三娃~三娃~”

远远的,我就听见李婶的声音。

“婶子,发生啥事了?”

我从小灌木从后站起身,向远处张望着。

“你快回家一趟,你家里来人了,你娘让我来喊你。”

李婶面容慈祥和善,远远的就冲着我招手呼喊。

“到底发生啥子事情了?家里来了啥人?我的羊怎么办?”

我一脸懵,等李婶来到身前时,怀里还抱着几天前出生的一只小羊崽,纠结为难的问出一连串的问题。

“别管羊了,有人来娶亲,中意你,你娘让你回家看看咧!”

李婶子笑容满面,一从我怀中接过小羊崽,笑呵呵的,推着我回家,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架势。

“我……好,那这些羊就拜托婶子了。”

我这个年纪确实该嫁人了,并且婶子这着急忙慌的,情况应该挺急的。

“放心吧,交给婶子绝对没问题,你快回去吧。”

李婶是邻居,心肠好,在我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时还一直摆手,让我安心回家。

我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家,家里确实来人了。

来人长相清秀,和我一样的年纪,小麦色肌肤,衣服虽然破旧但干净整洁,正坐在父母对面,手指悄悄揪着衣服下摆,看得出他心里也是有那么一点紧张的。

王文青感受到一股投向自己的视线,顺着看过去就见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女子在门外偷瞄。

皮肤龟裂黝黑,和村里子大多数同龄女孩一样。

两人视线相撞,我立马将脑袋缩了回去。

第一次干偷听偷看这种事情,我抚住心口,压住怦怦乱跳的心脏。

“秀秀,回来了就进来吧。”

父亲发话了,我只得乖乖进屋,进门时微微低着头,眼神不敢随意乱飘。

“秀秀,这是隔壁王家村王叔的孩子王文青,你们认识一番。”

“嗯。”我乖巧的点点头,没觉得哪里不对。

这样的事情习以为常,只要到了婚配的年纪,有男方上门求娶,女方就会将其嫁了,我的两个姐姐是如此,隔壁的小花姐姐也是这样,孩子都有了。

我微微抬起头,悄悄偷看一眼,视线又撞在一起,立马害羞的将头垂下,引得几位长辈善意爽朗的大笑,我更加囧了。

王文青也是,耳尖通红。

“那如果没有什么其他的意见,下个月十六是个好日子,我们就将两人的婚事办了吧。”

“好,都听亲家的。”

一桩婚事定下,两个人物命运绑定,只需要几匹布,一筐鸡蛋和几只鸡。

我就这样嫁到了王家村,这里多山少水,新婚这天,我第一次吃玉米面。

我家住在山谷,谷底有一条大河,村子里常年种植水稻,哪怕家里破落,可从未吃过玉米面。

其实说玉米面也有些牵强了,这玉米并没有磨得很细,吃起来甚至有些咯牙。

这一天,我穿上了新衣服,在众人的簇拥下,翻过高高的大山。

我最后的目之所及是母亲那有些湿润的眼。

等出了村子,一下子安静了许多。

爬着这座高山,我无数次向下回望,我生活了十几年的村子一点点变小。

从一开始我还能认出家门,到最后我只能大致辨认我生活了十几年的家的位置。

我说不上是什么感受,酸酸涨涨。

但是以前回家省亲的两位姐姐和隔壁小花姐姐都说过。

女娃到了年纪就是要嫁人的,不然年纪越大越嫁不出去。

嫁来王家村,我觉得我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,依旧是早出晚归,帮忙耕种。

只不过以往在家时,是早上做一家人的饭,下午出去牧羊。

嫁给王文青以后,就是早上跟着王文青的母亲出门忙活耕种,下午出去放牛。

我有点想家。

3。

王家的条件不是很好。

王文青的父亲生病了,需要人照顾。

听王文青讲述,王文青的父亲以前的家族还算不错,是个读书人。

只是后来破落了,王文青的母亲去求娶,就来了这王家。

后来王文青的父亲去当了矿工,没几年就生病了,落下了病根。

“嫂子,你怎么搞的?这玉米面怎么能给病人吃?”

小妹看着我手中端来的稀饭就是一顿数落。

我有些委屈。

我娘家补贴的糯米,我刚刚去看了,一粒不剩。

以往都是小妹在家煮饭,她不可能不知道糯米没了。

而这玉米面是我拿去隔壁借石磨磨的,还进行了过筛,已经尽力了。

“玉米面很细腻了,磨好了以后我还过筛了的。”

“你还狡辩,我儿子娶了你这样的媳妇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。”

婆婆不知何时来到我的身后,没问原有就偏向小妹。

我没有丝毫意外,已经习惯了。

一年前,我嫁到王家没多久。

那天我身子突然不舒服,她来喊我一起去做活计时,我起不来。

她说既然身子不爽利就在家里做饭,然后将往常在家做饭的小妹叫上一起去干活。

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哪里没有听懂,还是哪里有些问题。

一个病人难受,起不来床了,第一反应居然不是照顾她,而是让她做好一家老小的饭菜。

虽然说在家做饭比起出门干农活是看着清闲一些,可这也是很离谱的一个分配工作的方式。

那一刻,我更想回家了。

可王文青在矿山做活,也算是继承公公的衣钵,一年也见不上几次,所以我回不去。

人真的很奇怪,熬过去了,当时的苦难委屈就没有记的那么深刻了。

我有些想不起那天我是怎么熬过去的。

只依稀记得婆婆的白眼和阴阳怪气差点没把我淹死,她和小妹之后对我更是变本加厉,哪哪都看不顺眼。

这不,刚找到一个能发作的借口,小妹就向我发难了。

“行了,行了,真是什么都指望不上!”

婆婆接过我手中的稀饭,将我往外赶。

我什么也没说,直接走开。

走出房门我还听到她和小妹在犯嘀咕。

无非就是一些“知道家里没糯米了,也不知道让人再送点来。”

我笑了。

我知道这些话是专门说给我听的,以往她们母女两想要说悄悄话是不会这么大声的。

我什么也没说,只是拿起一旁的锄头就往地的方向走去。

比起在家我更喜欢去地里忙活,如果不需要和婆婆一起,那就更好了。

再过两个小时,太阳就要落山,也到了农忙人该陆陆续续回家的时候,我名义上的婆婆姗姗来迟。

看到我坐在树荫底下,各种小动静不断。

我在想,姐姐和隔壁家的小花嫁人之后也遇到过这些吗?

为什么她们从来没有同我讲过。

4。

这一天,我那个小妹嫁人了。

嫁给离王家几百米开外的一个适龄男子,长相清秀,两家长辈商议了两次才定下的日子。

寂静的村子难得热闹了一天。

她也不用爬过高高的大山,去到陌生的环境,我居然有点羡慕。

这次婚礼玉米面磨的很细腻,但主食不是玉米面,而是大白米。

这些年在飞速发展,哪怕地处山卡卡,也勉强能吃上大白米。

玉米面出现在饭桌上,更多的算是一种怀念。

可是没过多久,小妹居然回来了。

我以为只是回家省亲,直到她在家住了半个月。

我的情绪彻底爆发是在一个中午的饭点。

“臭死了,能不能出去弄啊!不要在家里。”

这吼声吓得小孩哇哇哭,我能忍受她们挤兑我,毕竟生活难免有摩擦。

可小孩生病拉肚子我本就着急,我处理卫生的地方甚至在隔壁房间,她的吼叫声就立马传了过来。

我再也控制不住了。

“你要是嫌臭就不要待在娘家,你已经嫁人了。”

“你什么意思!”

半掩的房门被大力推开,门板撞在墙上又反弹回去。

“你是在嘲讽我吗?”

其实我并没有。

这年头,女子处境其实挺艰难的,我虽然只念了三年书,但是我知道一个女子但凡嫁了人,除非遇到特别严重的问题,是不会长时间待在娘家的。

我虽然不知道她结婚的这短短几个月经历了什么,但并不是有意戳她伤疤。

我只是气狠了。

我们的争吵引来了我那所谓的婆婆,不意外她再次站在了小妹那边。

她眼神几次瞟过我,欲言又止。

我猜是看到孩子哇哇哭,她没在开口。

到了晚上,孩子的状况还是没有好转,我只得背起小孩,拿上一个手电筒就出门。

这里离镇上很远,要翻过好几座高山,等我带着小孩打完针再次回到家已经是两天后。

“这两天你干什么去了?回娘家不知道打一声招呼。”

听到这话我气笑了。

但凡她们对我有一丁点的关注都该知道我是带孩子去打针。

我想她们甚至没有找过我,只是家里少了一个干活的,心中又不满了。

这一刻,我好疲惫,毕竟打针的这两天我没有睡过一个好觉。

我带着孩子缩在角落里,身上甚至没有厚衣服,毕竟我去的着急。

可夜里还是很凉,我只能将自己缩了又缩,将孩子多抱紧几分。

能熬过去没有着凉还是镇子上一个大娘看我可怜,给了我一件厚一点的外套挡风。

一个素不相识的大娘能借我一件衣服,作为名义上的婆婆,不奢求她来给我送衣,来关心孩子,她甚至都没有打听过我的去向,只凭着推测就给我定了罪。

毕竟哪怕我出门时是天黑摸黑爬山路,但这两天镇子刚好到了十天一次的街子,有村子里的村民上镇子采买,看见过我。

“小玉已经回李家了,你就……得不得回娘家,还以为王家欺负你了呢?”

真好笑!

我没有力气与她辩驳,疲惫的回了房间。

小孩拉肚子的症状好了,这一觉睡得有些沉。

5。

小妹离婚了,再次回到了娘家。

她很大胆,我以前也动过这个念头。

那天阴雨绵绵,我刚好怀孕五个月。

公公缠绵病榻,最后还是走了。

作为儿媳,我其实应该待在家里帮衬。

可我那所谓的婆婆以家里没有柴火为由,让我去砍柴。

其实这样的事情在村子里很常见,一些同龄人在怀孕四五个月还需要干活计,我也不觉得有什么。

从小到大也见证过很多类似的事情。

可当我捆好柴,背着一路淋雨回家时,我就是很委屈。

第一次思考,离婚的女人会是怎么样的处境。

让我放弃的原因是,肚子里的小家伙动了动,好像在鼓励我。

如果和王文青离婚,我回到娘家,除去被戳脊梁骨,这小孩是个大问题。

我舍不得她,可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,小孩一定不会让我带走。

一切忙活结束,王文青才有空关心我。

他一得到公公去了的消息从矿山赶回,山高水远,他也是淋着雨回来的。

要送公公最后一程,没有人顾得上我。

说心中没有埋怨不可能,但是仔细一想我居然理解了。

忍了那么多次,现在肚子里还有了我在乎的宝宝,现在事情都已经挺过去了……

其实说白了,是我没有勇气。

我从小接受的观念以及看到的都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,哪怕日子鸡飞狗跳,也没有说离婚不过的。

更何况比起隔壁的李家,王文青至少没有对我动过手。

我开始为留下来找借口,麻痹自己。

直到小孩出生。

我更走不了了。

所以看到小妹能大胆离婚,我打心眼里有些佩服。

村子里的闲言碎语很多,在家不到半月,她就去镇上打工了。

她很少回来,逢年过节带点吃的喝的。

婆婆还是看我不顺眼,或者说她从未看我顺眼过,最明显的就是我刚把孩子生下来的那段时间。

生了一个女娃,坐月子的那段时间,王文青特意请了几天假期,她天天念叨,明里暗里的讽刺。

现在家里只有我和她,少了小妹的闹腾,我的日子好过了一些。

当然,我那所谓的婆婆应该也不想和我待在一起,三天两头往外跑。

今天去镇山看小妹,然后说好了三天回来收豆子,十天半个月也见不到人,明天去大姐家看望她,然后又消失个十天半个月。

自从一开始的那两次,没有按时间点回来。因为下雨我去接,最后我淋成了落汤鸡后,我就再也不管了。

她的话不能信。

王文青对此好像也是见怪不怪。

我虽然没有说告状,但是这段时间他回来的勤了一些,只要有一点时间就赶回来帮忙。

毕竟孩子还小,有时候我一个人确实顾不过来。

并且犁地这些我还没有学会。

但是我相信,不久的将来我就能学会了。

一年后,小妹再次嫁人了,这次嫁的很远很远,比我当初嫁来王家村还要远。

我没有去过那个地方。

听他们说,比我翻过的那座高山还要远上好几倍。

热闹了一天,日子有恢复平常。

我忙着劳作,王文青得空回家帮忙,所谓的婆婆依旧闲散。

我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嫁来王家会吃上玉米面。

这不是所谓的王家村多山少水,不利于水稻种植。

而是王家太过落魄。

毕竟如果有钱,哪怕多山少水,环境恶劣,也能去镇上采买大米。

也相信了王文青说的,小时候家里穷,但是她的母亲三天两头跑去他爸爸工作的矿山,以照顾他爸爸为由,三天两头不回家。

他们小小年纪就扛着锄头挖地,因为家里没有犁地的牛和工具。

有时间邻居实在看不下去几个小娃挥舞着比他们还高的锄头挖地,就会帮忙犁一下。

还因此大姐落下病根,常年弓腰驼背,人也小小矮矮的,明显营养不良,小小年纪就一把年纪。

我不知道嫁到这是我的不幸,还是我的不幸。

毕竟我们家其实也是家里的破落户,但是没想到嫁到的地方比我们家还要破落。

但不论怎么说,事已成定局。

这样的日子到底过了几个春秋我都记不清了。

6。

这是我回娘家最久的一次,我的父母生病了。

多年劳苦,这些年身体断断续续出现一些问题,但是她们真正病倒的这一刻,我还是没有做好准备。

“妈妈,我想吃外公摘的仙人掌果子了。”

“妈妈,我想吃外婆烙的饼。”

……

两个小孩的话,此刻更是诛心之言。

“乖~不要闹,外公身体痛痛。”

我擦了擦泪痕,大娃刚刚六岁,二娃还小,她们还什么都不懂。

大娃以前最爱吃母亲烙的饼,每次回娘家,母亲就会拿出烙好的糯米饼。

大娃就会乖乖守在篝火旁,对着火堆招手,嘴里咿咿呀呀喊着快熟快熟。

小孩子还小,口齿不清,但很是可爱,往往能惹得众人哈哈大笑。

那样的回忆过往,现在想起却有些悲凉。

当时多么欢乐,现在就多么悲苦。

小娃我就只带回来过三次,上一次带回来时,父亲身体健朗。

小娃刚刚长牙牙,又正好赶上仙人掌果子成熟的季节。

那果子软糯,父亲又宠两个小孩,摘了许多果子回来。

王家村仙人掌树很少,并且也不是王家的,所以小娃只在我回娘家这一次吃过仙人掌的果子。

没想到,她只吃了一次就记住了。

“妈妈,那我给外公呼呼。”

“好!”

我声音已经哽咽。

我知道父亲不行了。

果不其然,送去县上的医院,是癌。

我想治,王文青也支持,可父亲将针头拔了。

说了不能在连累后辈。

我抱着大娃,在角落里泣不成声。

没一会儿,一个宽厚的怀抱将我抱住。

我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暖和安全。

这么多年,我第一次哭得这么大声。

两个月后,父亲走了。

我带着两个小娃送了父亲最后一程。

我还没从送走父亲的悲伤中回神,母亲也病倒了。

我精力有限,王文青还要上班,我只得将两个孩子交给我那名义上的婆婆。

虽然我十分不愿意。

我又回到了娘家,这一照顾就是一年。

这一年多我往返于两家,母亲陆陆续续去了几次医院。

医生说是心病。

我知道母亲不仅仅因为父亲的离世悲痛,还有我的两个姐姐。

在我生下二娃没多久,我的大姐生三胎难产,不久后,我那二姐在一个雨夜,死于山体滑坡。

这两年,父母受到的打击实在太多了。

哪怕我在怎么照顾,王文青在怎么支持,我的母亲还是走了。

短短几年,我再也没有亲人了。

送走母亲后,我也病倒了。

大病一场。

我再也不能喊爸爸妈妈了。

我成了没有父母的小孩。

可日子还得继续,养好了身体,我得为活着的人考虑思量。

7。

“我讨厌你,你这个坏女人!”

听着这诛心之言,我不可置信。

我的孩子……她讨厌我。

看着一旁冷眼旁观,甚至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,神色似乎带着得意的我名义上的婆婆,我心情复杂。

因为我分不清我是难过多一些,还是愤怒多一些。

我没有想过她居然会教唆小孩子。

她也是一位母亲,虽然由于她从未给过我好脸色,我也没有亲近她,甚至不怎么喊她婆婆,特别是随着时间的推移,越来越叫不出口,但是我万万没想到,她能更可恶。

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
“我做什么了,你不要血口喷人。”

她是那么的有恃无恐。

“大娃,小娃,我是妈妈呀。”

我张开怀抱,渴望两个孩子如以前一样扑进我的怀抱,可她们俩后退了。

我不怪她们。

小孩子没有思想,没有三观,大人说什么就信什么。

这两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,我分身乏术,才将两个小娃暂时交给这王文青的母亲,万万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。

这段时间,我除了劳作,就是想办法拉近两个孩子与我之间的距离。

可终究徒劳。

大娃要上学堂,小娃也只跟王文青的妈亲近。

我需要耕作,王文青很少能回家,一时间无从改变。

我有跟王文青讨论过这件事情,可他却不当回事。

我觉得,他和他的父亲像极了。

以前,他说过,小的时候,他父亲的矿友都会带糖果回家,他父亲回家的日子是他最期待的日子。

可他的父亲却从来不会带糖果回来给他们,一来二去他就不再抱有期待。

可他其实还会渴望他的父亲回来,因为他和姐姐妹妹都太小了,母亲天天找借口躲懒。

他们小小年纪天天劳作,看着其他家的家长,心里也希望父母能有所作为。

而现在这个情况,因为他不需要面对痛苦本身,所以无法感同身受,也对此事不上心。

总觉得孩子长大了就好了。

像极了当年不愿意回家的他父亲。

只专心着眼于他自己。

例如现在。

我看着往我手里塞了五百的王文青,心中说不上什么滋味。

心凉如雪。

“你别太担心了,孩子大了就懂事了。”

毫无说服力。

这么多年,他最能提供力量的,我能记得的就只有那一个拥抱。

想想,夫妻多年,是不是有些太可悲了。

“嗯。”

我觉得喉头里堵了什么东西,哽的我呼吸都痛。

婚姻……挺好笑的。

对吧。

可似乎没有人察觉到有什么问题。

或者也许察觉到了,只是没有站出来,或者说有站出来的勇气的人太少了,声音太小。

8。

孩子开始亲近我,都是在中学的时候。

十多年,听起来很长,可也就春种秋收十多次。

我觉得晃眼就到了。

可能是我再也没了可以失去的。

日子日复一日,所以觉得快。

小燕上完中学的时候和王文青的妈吵过一架。

后来经过我反复询问,她向我坦白了。

原因是她奶奶造谣,一些不实信息告诉小妹,告诉大姐,说我和王文青对她不好,王文青因为我的教唆吼她。

其实只是中午的时候,王文青说了一句,让她多走走,上了年纪,不要总是坐着。

也不要到处去讲一些有的没的,别人听了不高兴。

我一点也不意外。

这不是第一次。

但小燕是为了维护我,我心里热热的,烫烫的。

小时候对小孩的教唆除了对我,对小孩也有影响。

她不知道怎么亲近我这个妈妈,我们之间始终有一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隔阂。

所以一些事情发生时,第一时间她不是选择和我诉说,而是一直积压着。

人有些沉默寡言。

久而久之,爆发了。

孩子她奶上了年纪,这些年一直在家养老。

最乐意的就是和村子里几个老人坐在树下,天南地北的聊。

一些邻里邻居不是没在背后说过,让我们管管老人。

可我们真的管不了。

每次一说,孩子她奶就闹。

说不得。

说两句就让人买农药。

我想那些人也跟孩子讲过。

加之小时候长达好几年听从老人的教唆,讨厌自己的亲生父母。

小燕应该是实在忍不了,所以才选择顶撞。

而这不是最糟糕的。

最糟糕的是这件事情没发生多久,小燕去大学报道还不到半学期,人走了。

小燕没怎么流泪。

我也没有泪。

人变成了一抔黄土。

也许所有爱恨情仇也该随之埋葬。

可以前受到的伤害做不得假。

再后来,日子照常过。

大娃上班,小娃上学,直到现在小娃也上班了。

她们两人都不爱回家。

也许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,爱唠叨。

我没有错,她们也没有错。

我们打着爱她们,对她们好的名义苦口婆心。

她们以孝道对我们尽量顺从。

可思想高度不在一个层面。

为了不避免矛盾,只得远离,少一点联系。

我不懂,我认的字少。

9。

清晨,我起来没多久,小燕就起来了。

昨晚的不欢而散似乎没有发生过,她还是笑嘻嘻的。

小燕很少有情绪不好的时候,哪怕有些寡言少语,但真的很懂事。

在家也是一脸笑像,不会和长辈红脸。

哪怕我们的苦口婆心她再怎么不认同,她也笑着附和。

也许这么多年来,我习惯了她的懂事,习惯了她的“好欺负”,所以往往有进行不下去的话题,也是她先选择终止或者转换话题。

因为再聊只会产生争吵。

人真的是忘性大,一些事情熬过去了,就觉得没什么大不了。

我经历的这些事情小燕知道,确实这一辈子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去结这场婚的。

除了两个孩子。

我忘了过往的痛苦,应该是上了年纪吧。

她没忘,可能因为年轻记性好。

她在一次次争取,她不想步我的后尘。

其实仔细想想,她完全没有这个必要。

一次次选择提起让双方都不会怎么愉快的话题,还是过年期间,其实也是一种尊重,一种孝道的体现吧,因为我是她的母亲。

不然,再过十几二十年,我不在了……

或者在说的直白一点,我和王文青在一点点变老,还能管住她干什么,还能管几年。

我忘了痛苦,以爱之名固执己见。

我这“淳朴的感情”真的淳朴吗?

“小燕,你想怎么过就怎么过,这人生是自己的。”

“啊?”

小燕显然愣住了,含着一嘴的牙膏泡沫,转头愣愣的看着我。

我只是笑了笑,什么也没说。

既然小燕不想成为谁的媳妇,不想是谁的母亲,那她就做最好的小燕吧。

她自己最满意的小燕。

10。

想想这么些年,我从未为自己活一次。

村子里的路越来越平整宽敞,去镇上很是方便,想去别处走走也不再是难事。

这些年,两个女儿也提过带着我和王文青到处走走,可总是被事情绊住。

可能是小猪仔没人照顾,又不好意思托人帮忙,也可能是觉得花销大,还没开始就为没有消费的钱财心疼,或者仅仅是王文青一句,算了吧,过年过节的,人挤人。

确实很有道理吧。

但是两个女儿都说过,可以直接将猪崽都卖了,过年要杀猪就买一头,不用投入时间精力,或者是给邻居一点看顾费。花销这些也是女儿出,过年过节确实会人挤人,但我和王文青都没有出过远门,没有两个女儿的陪同,可以说寸步难行。

但只要想去,总归是有办法不是。

可往往这个时候,王文青微蹙着眉,总能找出其他的,无关痛痒的理由,在安怀期待的时候泼一盆凉水,最后看我们都没有兴致了,他还要来一句又没说不去,只是放心不下家里。

每次都是这么一出,谁也不是傻的。

王文青年纪大了,开始酗酒,以往就小酌几杯,大过年的,我从未说过什么,但今晚确实有些过了。

一地狼籍,能摔的都已经四分五裂躺在地上。

“给我倒酒,拿酒来,我要喝个痛快,将你喝趴下。”

王文青双手挥舞着,按都按不住,显然喝高了,已经不认人。

“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了,还想着喝酒。”

小时候日子不好过,长辈邻居都不曾喝酒,这些年王文青也是不抽烟不喝酒的,可自从矿山退休以后,他在村里走动,就同邻居家的老哥一起喝。

我不喜这个味道,也不赞成喝得烂醉,甚至可以说是憎恶整天烂醉如泥的人。

但是人都上了年纪,哪还能管那么多,让他随心自在一些也好,在我没被扇一巴掌之前我确实是这么想的。

毕竟王文青今晚喝高了我不意外。

可王文青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,瞬间炸毛,大声怒吼,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巴掌,火辣辣的疼。

“我什么样,我再怎么样还不是被你气的,孩子都被你惯坏了,整天疯言疯语。”

早上我跟小燕说尊重她时,王文青听见了,当时他的脸色就很沉,吃午饭时也是一脸欲言又止和不赞成。

在农村,男生光棍都会被人看不起,暗地嘲讽,更何况是女孩子。

女孩子到了年纪不结婚就是不对,但凡读过书认过字的,还会来一句读书读傻了。

人与人的生活界限太密切,很多私事都不是秘密,邻里邻居暗地里就会聚在一起嚼舌根。

中午王文青和我,以及小燕就唇齿交锋,不欢而散,他觉得脸上无光,本家爷爷又时常看不起女孩,以往王文青在外工作还好,这两年听多了,似乎也很看不上两个女儿,时常念叨一些让人心寒的话。

我的尊重在他看来似乎成了背叛,他不在是高高在上的掌权者,现在还少了一个统一战线的盟友。

很多时候,很多事情,撕开了一个口子,那再想缝合也回不到最初的完好无损。

我能接受他一时的接受不了,但他不应该动手,这种事,零容忍。

小燕睡眠一直很好,小时候放礼花都不会醒,但二楼房间却是亮起暖黄的光,显然已经醒了,听到我被扇,本来还算平稳的步伐瞬间慌乱,差点跌倒。

小燕紧紧将我拥入怀中,直面王文青。

王文青愣愣看着自己的手,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么,显然酒已经醒的差不多了。

比起喝酒抽烟,我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家暴,这些年我一直还算庆幸,毕竟隔壁几次吵嘴动手,我和王文青偶有吵架,但他从未动我一根手指头。

这是第一次,也得是最后一次。

我平静的说出我们离婚吧。

小燕似乎也很震惊。

我想我不是记性不好,而是我还能忍,还没有到那个临界点。

其实我很害怕儿女的不赞成,但没想到会这么顺利,除了王文青那心如死灰的脸。

在处理离婚的这段时间,他再也没有喝过一滴酒。

他暴怒过,祈求过。

可追求自由,追求幸福,从来不晚。

别人要嘲笑,那随意,我自会远离,去见更美的风景。

拿到离婚证的这一刻,心情颇为复杂,但前所未有的轻松。

迟到的旅行很开心,仰躺在草地上,看着蔚蓝的天,身边有在乎我,我在乎的女儿,我嘴角扬起的幅度刚刚好。

人在任何时候,只要想,哪怕在别人眼里多么叛逆,多么大逆不道,只要自己开心,我想是没有任何问题的,不需要任何道德枷锁来规训,只要不冲破法律边缘线,应该最大限度遵从自己的内心。

敬勇敢,敬自由,敬尊重,敬幸福!